记者:csh编辑:dmc/郭亨宇 本文首发于NOWNESS谈及影片的放映时,特里耶想到了中国观众与女主角桑德拉的镜像关系——她们都需要身临其境,经历其他文化的环境与故事。
跨越语言隔阂的过程,有时是有趣的,有时是残酷的,后者正是《坠落的审判》想要探讨的重要主题。
来自德国的女主角桑德拉,在丈夫的家乡法国生活。
她面对着复杂的异国环境、多语言的交流与冲突,还有转译过程中意义的增减。
当她身陷亲密关系的窘境时,不熟练的英语塑造了障碍;当她接受审判者的质询时,异乡的法语又构成了暴力。
桑德拉的困惑,在翻来覆去的转译中,化作影片里那些短暂而尴尬的场合。
我们看到她摸索发音时抽搐的肌肉,听见她切换语言时艰难的重复。
语言的窘境在《坠落的审判》里体现为一系列视觉与听觉的元素,对导演特里耶来说,两者的结合正是电影艺术的核心之一。
特里耶指出,自己会在片场根据具体的情况,选择最适合的风格策略。
但她不会给任何技巧设下确定的规则,在特里耶看来,她的电影语言基本源于女性的直觉,很难被理论化。
她和桑德拉一样,想方设法地要跨越隔阂,翻译那些最隐秘、最微妙的东西。
女性主义学者露易丝·冯·弗洛图(Luise von Flotow)曾论述了译者和女性的相似处境,她们共享着相似的痛苦,譬如那些对译者的从属感、忠诚度的要求,同样压迫着女性。
但她们也共享着相似的力量,玛格丽特·杜拉斯(Marguerite Duras)的文字令人震撼:“当女人写作时,她们会翻译黑暗……而男人从不翻译。
”在特里耶看来,男性常常要求女性去学习他们的思想,服从他们的规则。
因此她没有像许多其他电影一样,转译男性的语言,而是使用“女性的语言”翻译黑暗。
那是两性关系、法律制度、社会风尚、甚至人性与存在的黑暗。
影片中,语言的错位非常直观,但它也具有象征意义:桑德拉无法完全听懂丈夫、法官、检查官等人的语言,因此显得万分疲惫。
不过,她听见了隐藏在话语背后那些结构性的压迫,但她始终没有气馁,而是不断展现出发声的渴望,还有试图沟通的力量。
Q:影片引进前的民间译名是《坠楼死亡的剖析》,引进后的官方译名是《坠落的审判》,两个片名中使用的四个词语似乎有不同的侧重点,您可以谈谈自己对片名的理解,以及对两种中文翻译的看法吗?
A:在“坠楼死亡的剖析”这个译名里,译者强调了坠楼死亡这种具体的行为,强调从技术上分析死者坠楼的过程。
至于“坠落的审判”这种译法,则是想要强调审判这种行为,其实也有一定的双关性,不仅涉及女主角是否犯罪的审判,也涉及她在生活中受到的审判。
很难评价两种中文翻译孰优孰劣,它们其实代表了两种译者的看法,也都对原本的片名进行了更进一步的阐释,前者更强调坠楼和死亡,后者更强调情节内容里的审判。
相对来说,法语原名“坠落的剖析”(Anatomie d’une chute)比较宽泛,包含了更多的可能性。
首先,“坠落”(chute)一词在法语里至少就有三重含义,一是死者的坠楼,二是夫妇间家庭关系的分崩离析,三是男性统治权的坍塌。
“剖析”(anatomie)也有分析案情、分析女主角的心灵、分析家庭结构与性别关系等不同维度的含义。
在我看来,中文译名提供了两种更深入的观点,法语原名则相对暧昧、多义一些。
Q:从翻译问题引申来看,影片中的语言环境也很复杂,台词相当密集。
大多数中国观众其实都是盯着字幕来观赏作品,您怎么看待这种观影方式?
A:中国观众在观看这部包含法语与英语的电影时,确实需要站在不同的角度,适应不同的语言环境。
这是世界电影传播过程中普遍的问题,但有趣的是,这种不同文化隔阂恰恰是《坠落的审判》的主题之一。
我们在不熟悉的语言环境中,会如何调整自己的行为模式?
这也是电影想要提出的问题。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中国观众和女主角桑德拉其实非常相似。
在许多场合,我们不理解的语言,就相当于施加在我们身上的暴力。
所以我们也可以重新思考电影和字幕的关系,因为在电影中,最重要的是声音与画面的结合,但在观看外语电影时,我们的听觉和听觉都会受到影响,因为要频繁地阅读字幕。
Q:您可以更深入地谈谈影片中语言与文化的隔阂吗?
A:在《坠落的审判》中,语言是非常重要的核心元素。
我们可以在电影里听到好几种语言,包括英语、法语等等。
桑德拉是德国人,她丈夫是法国人,但他们在交流的时候,会使用中立的、非母语的英语。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其实也体现了这对夫妻的交流困境,他们都无法使用自己最亲近的语言。
我刚才也提到,中国观众与桑德拉其实构成了镜像的关系,我想展开探讨一下这个问题,因为虽然是同一部电影,但它在英语国家的放映,和在中国的放映给我的感受非常不同。
桑德拉在亲密关系中要使用不熟练的语言,而且在官方的审判中,也不断地接受着法语的轰炸,审判者的语速都非常快,而且很有侵略性。
中国观众的观影感受可能也有些类似,在一系列密集的外语台词间,大家会不时觉得困惑、喘不过气。
这一点上,也许中国观众比英语国家的观众更能和桑德拉感同身受。
当然,虽然很多观众可能不懂法语与英语,但字幕依旧能发挥一定的作用。
此外,那些意义相近的重复台词,也会传达相似的情绪。
在画面、节奏与译者的帮助下,中国观众还是能以独特的方式来理解这部电影。
Q:影片中的桑德拉确实要不断面对语言的窘境,有趣的是,女主角除了作者身份外,也兼职翻译工作。
有女性主义者指出女性和译者体验着相似的困境,您怎么看待这个观点?
A:两者的处境确实有共通之处,我想起之前梅丽尔·斯特里普(Meryl Streep)曾经说过,在许多会议上,人们总是让女性来讲述男性的语言,却不会让男性讲述女性的语言。
在我看来,在男女交流的过程中,女性为了达成相互的理解,常常需要付出更多的时间,牺牲更多的精力,做出更多的让步与妥协。
相较之下,男性却会觉得自己的言论是社会的准则,企图得到女性的迎合。
这种跨越性别交流的努力,就像译者为了文化交流付出的努力一样,常常会被忽略。
当然,如今的时代已经与五十年前不一样了,我其实在年轻人身上看到了希望,大家的思想与行动都在发生变化。
总体来说,我觉得男女平等的整体趋势还是进步的,男性与女性之间的隔阂也在越来越少。
Q:您在中国参与了各种形式的活动,包括校园交流、与女性影人的网络直播交流,当然还有媒体访谈。
您可以谈谈自己的体验吗?
A: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中国的观众真的非常热衷于探讨性别,包括男性与女性的位置,以及他们之间的关系,当然还有女性主义的理论与方法。
我之前参与过世界各地的放映,去过美国、加拿大等不同的国家,就我个人的感受而言,中国观众会比其他地区的观众更关注性别问题。
举例来说,中国的观众在分析《坠落的审判》时,会探讨夫妻中女性的职责问题,会探讨女性在社会中的位置,会用各种女性的视角解读其中的情节。
这种热潮在别的国家其实比较罕见。
我觉得非常震惊,也很受触动。
我第一次感觉到这部作品真的发挥了切实的意义,真的能够对社会产生影响。
我刚到北京的那天,参与的第一个活动是学院环境的交流,一开始就非常有趣。
当时两位老师进行了一些争论,他们抛出观点后,现场的学生就会鼓掌或是起哄。
虽然场面一度很混乱,但给我一种生机勃勃的感觉。
第二天,我参与了与女性影人的直播交流,因为大家都是女性创作者,所以就能更聚焦地探讨女性视角的问题。
接下来就是媒体的访谈,这种形式相对来说更全面一些,可以更细致地交流电影中的各种细节。
总之,这些不同形态的交流都很独特。
Q:您本身也已经是经验丰富的创作者,近几年您的创作思路是否发生了什么变化?
A:近几年,相较于剧本的内容,我会更看重电影的拍摄过程。
拍什么当然也很重要,不过我现在更强调怎么拍。
在当下的电影产业里,各种虚构电影和电视剧集非常丰富,但其实故事都大同小异。
在这种情况下,不同创作者的区别,恰恰在于讲故事的方式。
以《坠落的审判》为例,其实一开始很多人就很喜欢这个剧本,但我觉得如果交给其他的导演,很容易会拍出那种照本宣科、毫无新意的电影。
这部作品之所以独特,是因为我会有意在片场制造一些小小的事故,就是那种随机发生、意料之外的事件。
我让专业的演员和非专业的演员合作,我还增加了小孩与狗的视角。
无论是狗、小孩还是未受训练的演员,其实都是影片中不可控的因素。
他们的反应相对来说比较真实,也不会总是按照专业创作者的逻辑行事。
这样就能碰撞出一些新的火花,创造出意想不到的效果。
如果纯粹按照剧本来拍,最后呈现的影像可能会非常僵硬。
我希望创作一部灵动的作品,而不是那种死气沉沉的电影。
Q:您提到怎么拍更重要,这部影片的法庭戏也拍得较为特别,您可以谈谈调度的思路吗?
A:影片中的法庭戏其实非常难拍。
因为情节要求,人物都不能进行幅度太大的移动,但我还是要统摄全局,记录下不同人物的反应,而且还要拍得足够有趣,能够吸引观众的注意力。
我记得在许多往常的法庭戏中,都会看到那种宗教式的、从天而降的视角,这种拍法塑造了人们看待法庭的传统观点。
我在看这些经典的法庭戏时,总会觉得它们的凝滞感太强。
我希望在这种相对稳定的场景中,呈现一系列的运动。
所以我不断呈现不同视点的空间,在不同人的视角之间切换。
这种拍法可以创造出运动的节奏和争论的氛围,而且还有一种象征意味:其实法庭上每个人所说的都是一面之词。
Q:这部影片几乎没有任何闪回,但我发现在一场法庭戏中,桑德拉陈述证词后,画面切回她的家中,我们看到一个迅速的推镜头,带着我们从呕吐物出发,飞快地穿过客厅,最后观察到垃圾桶中的阿司匹林药盒。
您认为这个镜头是否有些闪回的特质?
A:尽可能不用闪回是影片的风格基调之一,包括法庭戏也是如此。
其他聚焦于法庭的电影,如果出现类似的举证场景,会用闪回的方式来追溯角色的部分记忆,而你提到的这个段落,虽然有回忆的元素,但我认为也不是闪回,我是用一种比较高效的方式,模拟瞬间的举证思路。
这种风格技巧不是我发明的,我的灵感源于理查德·弗莱彻(Richard Fleischer)的《勾魂手》(The Boston Strangler, 1968),这也是我非常喜欢的一部电影。
这位导演经常使用这种相似的技巧,在两种差异很大的运镜方式间切换,你提到的这个在动与不动间切换的场景,其实也受到了这些经典电影的启发。
这种在两极间变化的风格,可以呈现出交织与冲突的感觉。
Q:除了剪辑之外,景别的变化也有展现冲突的倾向。
您有时会用远景展示温情的场面,譬如桑德拉与律师樊尚的拥抱;有时也会用较近的景别呈现冰冷的瞬间,譬如桑德拉被审视时的身体特写。
这些效果是预先确定的设计,还是相对即兴的创作?
A:谈到思考风格的思路,我确实会预先确定细致的分镜头剧本,可是在片场拍摄的时候,我会反复升级自己原先的设计,让分镜不断地进化,最后达成我想要的影像。
在这种升级、进化的过程中,我基本上会依靠直觉行事。
我会根据演员的状态、天气的状况、片场的变化,对计划进行大量调整与修改。
所以,我不是那种一定要将某种景别与特定情绪绑定的导演,我会随着场景的不同,选择最佳的风格效果。
我刚才提到,我喜欢根据意外调整电影的故事,我同样会针对不同的意外,改变影像的风格。
我对空间与颜色的感觉,是非常感性、非常本能的东西,很难被理论化。
不过,我也有一些相对理性的偏好,譬如在拍摄某些关于爱的场景时,许多导演可能会喜欢用较近的景别,但我总倾向于把镜头放得远一些,因为这样会更有意思。
在《坠落的审判》这种展现复杂情绪的电影里,这种逆反的策略更容易奏效。
Q:在影片中桑德拉与丈夫塞缪尔争吵的那场戏中,情绪状态就非常复杂。
您认为那是一个“爱的场景”吗?
A:在我看来,它首先是非常残忍的一场戏。
桑德拉显然很残忍,她在这次争吵中说了很多真话,在亲密关系中,这些话是非常伤人的。
她的丈夫塞缪尔也很残忍,因为他居然在桑德拉不知情的状况下录音。
不过我觉得无论如何,两人之间还是有一点感情的,虽然存在刚才提到的语言问题,虽然他们对彼此是这么残酷,但依旧还是有爱存在。
没有爱的话,他们根本不会说话了。
(媒体版访谈稿略有调整)
我的片单里,一直以来收藏一种类型,关于作家的电影。
作家如何旅行,如何爱,如何想象,如何度过生命中平凡或激荡的时刻……我常常好奇他们怎样生活。
初看《坠落的审判》时,我被桑德拉的“冷酷”震惊。
她几乎从我收藏的那么多作家电影中脱颖而出,完全像极了一个日复一日在文字中平复惊奇和失落的人。
女作家,她并非人们设定的那般神经质、敏感、脆弱,恰恰相反,她表现出了惊人的强悍以及近乎“冷漠”的客观。
但正是这鲜明的特质让我感到桑德拉表演的精准——一个生活在写作的成功和家庭的沮丧中的女人,应该有顽石般的气质,而柔软的东西定会藏在别的什么地方,但你们无法“看到”。
讽刺的是,正因女作家千锤百炼的冷静个性,她被怀疑为杀害丈夫的凶手。
在阿尔卑斯山脚茫茫白雪中,如果有一个人能导致男作家落魄的死亡,那只能是比他更强硬的那个女人——他成功的妻子。
“杀害”的方式,在世人看来包括两种:一种是她扼杀了他的写作苗头,使他面临自我的失败和精神死亡;一种是她在对峙中赢得理直气壮,即使丈夫“被推下”窗台也合情合理。
女作家事业上的成功和冷酷的外表,构成了“杀人犯”的动机。
但这动机几乎只存在于世俗想象中,只因她背离了人们对性别、家庭、职业的习惯性看法。
她的存在即暴力。
无处不在的名声、冷酷的脸、书写的文字,统统成为人们剖析桑德拉的素材。
它们支离破碎又统一地佐证,一个不温柔、不妥协的女人,理所当然应为丈夫离奇的死亡负责。
人们要找一个合理的理由,解释这场坠亡。
正如丈夫要找一个合理的理由,掩饰自己的失败。
但对桑德拉来说,他们的观点几乎从未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
她坚信自己爱着丈夫,坚信自己清白——却没想到一切因“剖析”变得愈发荒谬。
她越来越无法证明,她所经历的生活,就是她所经历的那样,而不是从未经历过的人们用异国语言重新构建的那种。
语言变得苍白。
对作家来说,是多么讽刺的一件事。
她反复强调,每个人的叙述只可能是真实的一小片“碎片”。
一段音乐,一段争吵,一段文字,都是远离真相的碎片。
但这些碎片反复被陌生人捡拾起来凝视,试图从中发现点什么、领悟点什么,哪怕丈夫死前播放的那首歌里有厌恶女性的歌词,也被视作婚姻中仇恨的证明。
讲求公平的法庭,变成了基于各种素材演绎的故事大会。
用语言书写自我的作家,却无法用合适的语言证明自己无辜。
这当中人们最愿意相信的一个真相是:夫妻两人不再相爱了,他们的恨远远多过爱。
高潮部分长达十分钟的激烈争吵证明了这一点——那不堪的录音代表了人们对婚姻中极端暴力的想象。
如果你和在场的人说他们还相爱,没有人愿意相信。
但恰恰是这场戏,深深打动了我。
原本我会跟着检察官、警察、心理医生慢慢怀疑,女作家是否真的杀害了她的丈夫。
但当我听到那骇人的录音后,我却坚定地回到起点:我相信她依然深爱着自己的丈夫,她像一把锋利的剑戳穿他的内心——因为足够的爱,才会如此锋利。
当谈论到彼此最在意的事时,他们的爱带来了深深的伤害,最终令无法承受的那位绝望。
这正是爱情的真相。
它包含了激烈的对抗。
在两个人的关系中,最深刻的牵连是你进我退、我们成为彼此的对手。
因为爱上了同一件事,我们相爱;但又因为爱上同一件事,我们又彼此憎恶。
——这段争吵比《婚姻故事》中男导演和女演员的博弈更为激烈,因为夫妻二人同为作家的关系,他们既是深知彼此的知己,也是包含嫉妒的敌人。
而家庭——养育孩子不允许平等的进步。
一个人退让带来另一个人的进步,婚姻变成了残忍的零和游戏。
我要如何证明我仍然爱着你,我无法证明。
这也许是桑德拉在争吵中最绝望的部分,她反复解释自己的行为正是出于爱。
但对丈夫来说,一切已走向了反面。
我因为爱你,所以愿意离开伦敦来到这山中;我因为爱你,所以愿意放弃社交全身心地投入写作;我因为爱你,所以使用第二语言在没有亲人的国度生活;我因为爱你,所以拾起被你抛弃的创意、宁愿把它写出来被更多人看到;我因为爱你,所以不想因为短暂的肉体欲望放弃整段婚姻;我因为爱你,所以鼓励你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要坚持写下去;我因为爱你,所以我毫不掩饰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即使它说出来如此残酷……十几分钟的争吵里,我听到的不是怨恨,而是渴望被对方看到的嘶吼。
对桑德拉和她的丈夫来说都是如此;他们都在声嘶力竭地证明自己在爱。
他们不断付出,不断证明,像一场旷日持久的军备竞赛。
直到这场竞赛即将引爆核弹,一场无声的爆炸最终落在男人身上。
桑德拉和丈夫的“战争”,让我想起一件行为艺术作品。
1980年,艺术家阿布拉莫维奇和乌雷共同创作了《潜能》,无声地阐释了爱的“空间”中所包含的暴力。
两个相爱的人,共同持一把巨型弓箭:我为你搭好弓,帮你引好箭;而你的箭会射向我,一不小心我就会死在你手下。
阿布拉莫维奇和乌雷合作又敌对的僵持状态,像极了《坠落的审判》中桑德拉和萨穆埃尔的爱恨交缠。
他们同时拉上写作的这把弓箭,也为之投入时间和力量。
但不幸的是,当弓箭搭成,桑德拉赢来名望,她却伤害了与自己携手共进的爱人。
我不知道这场较量如果对调性别会怎样——如果是一个成功的男作家和一个甘心幕后的妻子,激烈的争吵也许不会发生。
人们甚至早已习惯了这样的配置,即使夫妻两人在同一领域,他们的竞争关系也许包含了对另一方才华的剥削,但通常当成功者是男性时,矛盾没有那么显著。
正因我们的主角是一位女性,一位成功的女作家,她的成功变得如此挑衅。
她不断鞭挞丈夫在传统家庭角色中应有的自尊——即使她获得了他希望她获得的成功,这看起来也像是一场宣战,证明他的“无能”。
庭审中人们反复证明这一点,甚至包括桑德拉的辩护律师。
但桑德拉本人并不这么认为,她依然尊重她的丈夫,相信他的才华,她从来都希望对方能够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不管他们在经历什么,儿子的变故、家庭的搬迁,她都希望他能获得内心里最重要的那部分东西。
而这正是她依然爱他的理由。
他们共同以此抵抗生命的虚无。
不管桑德拉如何解释,她的解释似乎充满虚伪。
人们更愿意相信,婚姻的本质就是一地鸡毛,就是由无数裂痕撕扯开的碎片。
他们早已在日复一日的习惯、妥协和沉默中耗尽了爱,他们必须以一场“搏斗”终止这场力量失衡的游戏——桑德拉于是成了人们假想的胜利者。
在为数不多和律师交谈的场景里,桑德拉终于暴露了她的脆弱。
她忽然哭泣,无声亦无助。
她并不在意世人如何看待自己,甚至可以淡定地看着电视里的人谈论关于她不堪的一切;但她无法忍受心爱的儿子将她推到一边。
受到所爱之人冷漠的怀疑,才是对桑德拉的致命审判。
离开家的夜,桑德拉坐在车后座静静地崩溃。
她露出心底最柔软的那块地方,像小小的石头被挪开,下面有一小片干净的沙地。
支撑桑德拉坚硬甚至顽劣的,正是这片小小的沙地。
她所爱的丈夫已经死了,她还要捍卫最后一点纯净。
儿子丹尼尔的证词,挽救了这场偏向荒谬的审判。
尽管在无数夜里他同样崩溃而彷徨,但走到法庭上,他是那个继承了桑德拉冷静和理性基因的孩子,用最基本的事实驳斥这场控诉。
他才是每天都在父母身边的人。
他才是雪山中唯一的见证者。
他虽然有视力障碍,但其余所有的感官都极度敏锐。
他反复回想自己的生活,相信日常的爱远远大于阴谋和暴力,无需再多辩词。
那段父亲再现的脸庞,是主观的回忆。
许多人不相信这是真实的,主观——虚构,它可能是孩子的谎言。
但这正是《坠落的审判》深深打动我的地方。
它是暧昧的、模糊的,但选择看见什么、听见什么,即选择相信什么。
丹尼尔相信爱的存在。
相信父母之间的爱,也相信父母对他的爱。
即使他们孤绝生活中不堪的一切被摊开放大,这最终也没有真正打败他,使他陷入公众剖析的逻辑而背离自己真实的生活。
当一切尘埃落定后,桑德拉并没有真正赢得什么,但她感到平静的抚慰。
爱不是碎片的素材,也无法剖析,但时间,人们共同经历的流逝的一切,证明了爱的存在。
在最后一个镜头里,我感受到了这个真相。
她将继续坚定地生活下去,像一块顽石,守候她身后纯净的沙地。
《坠落的审判》最近掀起了不小的声浪,很多是关于男女两性和婚姻。
但我没想到当我开始观影之后,我更大的共鸣其实来自另一个身份——一个(失败的)写作者。
但凡有过写作梦的人,多少都能体会一点——那就是写作梦在所有梦想中,是异常具有诱惑的那种。
它其实代表着一种比俗世名利最大的野心,是探索表达和创造,是对自我的终极认可。
拥有这种梦想的人,往往在骨子里无可避免的认为,只有在这件事上有所建树,自己才算完成了这一生的使命。
也因此,在写作中遇到的所有挫折——写不出来,或者投稿被拒,都不是看起来那么简单。
那更像是对你自我的一种否定。
譬如我就曾经因为长期卡壳一部小说而感到失败透顶。
在很多个黄昏我站在阳台,看着已经亮起的街灯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车河,我在心里想,如果此刻宇宙爆炸,整个世界瞬间灰飞烟灭,我却不能问心无愧,因为那部始终写不完的小说。
当然以上都是题外话。
我最终也认识到,自己必须摆脱这种强加于自我的强烈责任感,否则非但不见得能把小说写出来,日子可能都过不下去。
我想说的是,如果你理解这一点,你才能更多的理解这部电影。
*影片中的两位主人公都与写作有关。
一个是成功的作家,一个则可以说是这条道路上的失败者。
正如我前面所说,写作梦是一种诱惑力极强的梦境幻象。
所以男主角塞缪尔虽然有体面的工作——大学教授,并且在这个岗位上相当出色,但是他内心深处想做的始终是写作。
塞缪尔的这个梦想源于何地?
大概早早就有了,但这个梦想后续越发膨胀直到逐渐吞噬塞缪尔,大概多少也有桑德拉的原因。
从时间线来看,桑德拉出版自己的第一本书成为一个作家,应该还在她和塞缪尔在一起之前。
而此时,塞缪尔还是一个大学教授。
之后两人走到了一起,两个有共同写作梦想的人,其中一个在这条梦想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对另一个必然有些刺激或者说激发作用。
塞缪尔决定辞去教职专心写作,我认为多少也有这个原因。
桑德拉和塞缪尔在一起之后,家庭分工是由塞缪尔来承担更多的家庭琐事——这一点有别于大部分家庭。
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导致塞缪尔成为丹尼尔意外事故的第一责任人。
因为是他负责接送孩子上学。
巨大的内疚让塞缪尔决定带着一家人迁居深山,并决定更多的陪伴儿子,亲力亲为的负责儿子的教育。
在后面两人的争吵中桑德拉说,当时她就曾建议塞缪尔不要这样做。
但是站在塞缪尔的角度,他当时其实没有太多的选择。
面对一个因为你而失明急需照顾的孩子,能够仍然坚持写作的人,需要有非常冷静甚至可以说冷酷的心灵。
而这个品质塞缪尔并不具备。
另一个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塞缪尔的写作一直以来并不太顺利。
因为他有着太严苛的标准,也太害怕失败。
在桑德拉口中,这是塞缪尔一再因为别的东西放弃写作的根本原因。
这个归因冷静而残酷,也是塞缪尔无法接受的。
塞缪尔和桑德拉之间,拥有冷酷和强悍品格的人从来都是桑德拉。
这个分歧在影片中多处都有体现。
这种品格造就了桑德拉的成功。
但是不能不说,它可能有时候也让周围的人感到寒冷。
不仅是塞缪尔。
父亲坠亡事件发生后,丹尼尔一度非常痛苦,终日蜷缩在床上哭泣,无法正常生活。
在母亲桑德拉劝他起来吃东西上学,并说你的生活必须继续的时候,丹尼尔表现出了明显的抵触。
直到桑德拉抱住他软语细说,说自己也非常痛苦,丹尼尔才逐渐软化,也抱住了母亲的脖子,两人抵着额头哭泣。
——这是我们对于伴侣亲人非理性的一种需求。
有的时候我们需要对方展现柔软。
尽管坚硬对于解决问题更有好处,但是我们需要柔软。
柔软会让我们彼此拥抱,我们先拥抱起来,再继续一起往前走。
这是塞缪尔和大多数普通人的需求。
回到桑德拉和塞缪尔的生活。
塞缪尔彻底回归家庭之后,两个人的落差越来越大,一方功成名就,另一方面却陷入生活的泥沼,甚至抑郁症缠身。
塞缪尔尝试挣扎——他记录自己的生活尝试重拾写作,但他的尝试却得不到编辑的认可。
这让他陷入更深的绝望。
我曾经想过,如果丹尼尔没有出事,塞缪尔没有回归家庭,他的写作能获得成功吗?
对此没有人能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但我们可以想象,对这个问题塞缪尔的回答大概是肯定的,桑德拉的回答则大概是否定的。
纵观整部电影,桑德拉强悍的性格贯穿始终。
她显然是那种无限藐视环境对人影响的人。
她坚持一个人在任何环境下对自己人生的掌控力。
她自己能做到,所以她认为也期待自己的伴侣也能。
这错了吗?
好像真的不能说错了。
在两人的争吵中,桑德拉否认是孩子和家庭让丹尼尔失去了写作的能力。
在桑德拉看来,就算没有发生这些事,塞缪尔还是会因为自己对写作的严苛标准和对失败的恐惧,而自己阻止自己的写作。
正如如果他真的有能力继续写作,那么即使是现在,他也一样可以重新执笔。
这些话一如既往好像仍然是对的。
你会发现桑德拉总是对的。
对于每个试图写小说却卡壳的人,桑德拉的话都会引起心灵的颤栗。
眼高手低不能沉下心去写,过高的严苛标准,过低的执行力,害怕失败,过剩的自尊,自我期待过高……这些大概全是真的。
塞缪尔未必不知道,但是他给自己找的理由是,是因为自己现在太忙了。
他没有时间没有精力。
但是桑德拉干脆利落的否认了这一点。
塞缪尔说因为孩子教书和装修这几件事忙不过来,桑德拉说,搬家和装修都是你要做的,你陷入现在的困境是你自己的选择。
你就是想给自己制造这种困境,好让自己看起来没时间没精力,就可以逃避写作。
塞缪尔指责桑德拉出轨,桑德拉说,儿子的事情发生后,我们状态都很糟糕。
你不愿意和我发生关系了,我总得找个方法疏解。
我和别人只是纯粹的性关系,我在乎的还是你。
你不是真的介意我出轨的事情,你只是故意让自己介意,这样你就可以有一个受害者的身份,就可以不停的指责我。
塞缪尔指责桑德拉写作“剽窃”,桑德拉说,那个想法是你不要的。
我接着写是你同意的。
我写完给你看了,你也认同我写的和你当初想的并不一样。
我只是拿了那个概念。
你想写你还可以接着写个不一样的。
桑德拉说的好像全都是对的,但是对伴侣来说,也确实残酷无情。
塞缪尔指控桑德拉——你所谓的解决问题的方法,都只是解决你的问题。
你不在乎是否会伤害我和丹尼尔。
桑德拉立刻暴起——这和丹尼尔无关,你不要把他扯进来。
你一直试图把丹尼尔扯进来!
你一直想假装受害者,事实上你从来不是受害者!
桑德拉总是直击要害。
塞缪尔说,我觉得我们之间有一些失衡,我只是想讨论一下这件事,就这么难吗?
桑德拉说,我压根就不相信夫妻之间互惠互利这种观念,光是讨论这个我都觉得幼稚,烦闷。
压根就是浪费时间。
是的,我觉得包括我们现在说的每句话都是浪费时间。
就在这些blah blah里,时间就过去了。
你该做的是行动起来……这当中有一句台词对我来说振聋发聩,我认为它集中概括了桑德拉的婚姻观或者说人生观:夫妻之间互惠互利这个概念对她来说是不存在的。
如果互惠互利不存在,那夫妻关系对桑德拉来说是怎样的呢?
只剩下两种解释:1. 婚姻就是天然的剥削。
要么是你剥削我,要么就是我剥削你。
2. 即使我们是夫妻,也不代表我们结成了完全共同体。
在任何情况下你都可以也应该做你想做的事情。
先顾好自己,再去管其他的。
我认为第二种应该是桑德拉的真实想法。
这个观念其实没有错。
尤其是当我们处于混乱和危机当中,千头万绪整个人仿佛被陷住——先顾好自己,这往往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但这也往往是对个人而言。
在亲密关系中,两个人如果都秉持这样的态度,有可能两个人都变得更好,但是一个家庭也就就此解体了。
所以问题其实是,我们是先拥抱哪怕一起腐烂,还是先不惜一切的让自己好起来?
桑德拉选择了后者。
用写作排解痛苦,拿走丈夫丢下的创意,寻求婚外性关系,都是她找到的解决之道。
可使如果塞缪尔在痛苦的时候也选择了婚外情来排解,那么一个夫妻双方同时外遇的家庭会怎么样?
如果塞缪尔在丹尼尔受伤之后没有因为内疚而回归家庭,全副身心照顾丹尼尔,那丹尼尔能不能像我们看到的这样顺利的从灾难中恢复?
事实上我注意到,在这段堪称全片高潮的争吵情节中,桑德拉始终坐在餐桌边吃着东西,而塞缪尔则在开放厨房区域不停的收拾着,这多少是两个人日常生活状态的一种反应。
有没有可能,哪怕一点点可能,较少处理生活琐事的桑德拉其实低估了这些事情的影响力?
塞缪尔提出了跟我一样的问题。
他对妻子说,如果我不去处理那些事,你就会像我一样陷入我现在的困境,咱俩会谁都写作不了!
而桑德拉只是冷静的说,你放心,我任何时候都可以写。
根据全片看下来桑德拉的性格,这句话很有可能是真的。
但也有可能是桑德拉在假设中对自己的过度自信。
但不管是真是假,这种态度显然更加激怒了塞缪尔。
这就像所有悲剧里最讽刺的地方,当一对爱侣的关系出现裂口的时候,曾经相爱的理由却变成互相憎恨的导火索。
那曾经吸引他的自信冷静和锋利,那不爱笑的脸,现在每一样都变成刺眼的刀刃,塞缪尔感觉到自己被刺得遍体鳞伤。
这场塞缪尔事先策划好的争吵,早已走向了失控的方向。
最终他的绝望和嫉妒化为憎恨,最终以死亡策划下这起审判,想要拉已经太过耀眼的妻子一起坠落深渊。
*当我们回头去看塞缪尔的人生,会发现他的悲剧其实开始的更早。
并不是从儿子出世开始的。
甚至可以说是基因层面的。
从他渴望写作但执行力逊色于自己审美能力又恐惧失败的时候,从他爱上性格比他更加强悍冷静强大的桑德拉却又无法放下雄性的自尊和竞争心理开始,他的人生早就隐现裂纹。
后面的每一步,不过是被这些东西撕扯,越陷越深。
儿子的意外事故是个导火索,让他深陷痛苦,并理所当然的开始无性婚姻。
而妻子桑德拉用出轨消解性欲,用写作抚平创痕,他自己却无处发泄。
反而在自我设下的陷阱里,琐事缠身,彻底迷失。
随着桑德拉的写作事业越来越成功,在这场本以为是两个人并肩的长跑里,塞缪尔看到自己已经落后得越来越远。
他的嫉妒和绝望无处排解,他试图抱怨指责,将一切责怪到妻子头上,却被对方狠狠戳穿自己的懦弱和卑劣。
他无地自容,痛苦绝望——至此你会发现,塞缪尔除了死亡,好像真的没有别的选择。
这是我观影到后半段时候的感受。
除非,除非他能忘了写作,好好生活。
哪怕是暂时。
但是他做不到。
其实至此你可以看到,塞缪尔的问题确实大多数都出在他自己身上。
但是桑德拉完全无辜吗?
我认为不是的。
塞缪尔是曾经服用阿司匹林试图自杀的人,是个抑郁症病人。
而桑德拉是唯一知情者。
但她没有对此对此给予足够的警惕和关心。
在塞缪尔试图跟桑德拉沟通的时候——尽管这沟通的实质是想要甩锅,但是我们不能不承认,甩锅有的时候也是人性的必须,尤其是当自己的心灵不堪重负的时候。
而这时候的塞缪尔就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但被激怒的桑德拉的选择是直截了当的告诉塞缪尔,你这些抱怨纯粹是浪费时间,这就是导致你失败的原因。
她毫不留情的戳穿塞缪尔性格底色中的懦弱和卑劣的部分,令他发出彻底绝望的呻吟。
如我上面所说,桑德拉说的话大部分都是对的,但也确实是冷酷到不近人情的。
譬如对于出轨,虽然如桑德拉所言,无性婚姻是塞缪尔选择的,她和塞缪尔是灵魂伴侣,在外面有一些纯粹的性缘关系来排解性欲无可厚非。
但说到底,这段所谓的开放性关系是由桑德拉单方面决定的,而塞缪尔只是发现后被迫接受。
这是出轨吗?
不是吗?
有理由出轨就不是出轨吗?
而且换个角度,如果塞缪尔也这样做呢?
如果塞缪尔也在痛苦低潮期寻求外界排解,与他人保持纯粹的性关系,那这段婚姻将走向何处?
桑德拉拿走丈夫的创意,尽管是塞缪尔放弃的,但每一个曾经尝试写小说的人都应该能够体会,如果别人尤其是你亲近的人拿走你的创意并获得成功,你内心其实很难不失衡。
所以我认为桑德拉至少不该表现的那么理直气壮。
在劝塞缪尔继续写作的时候,桑德拉说,我劝你就从你放弃的那本书开始。
塞缪尔讽刺的笑了——你已经把它写了,你让我写什么?
桑德拉说,你可以写一个不一样的。
Again,再次从写作者的角度来看,我认为这是非常难的。
因为当一个创意只是一个梗概的时候,你可以对它做无限想象。
但是当有人已经把它具象的实现出来,而你也看过了,你就很难再有别的想法了。
因为你看到的东西会不断干扰你。
就像你本来在一片旷野上,现在这条旷野上已经有了一条路。
而且是一条基于你原本的设想修建的路。
理论上你还可以开辟新的路,但是事实上这条已有的路必然会干扰你,你会把自己新的路径和它比较,自我怀疑。
桑德拉作为写作者不该不明白,但她也轻而易举的忽略了。
我们不难发现,桑德拉其实一直站在一个相对高的胜利者位置上。
塞缪尔所有的抱怨,在她冷静而犀利的言辞下,逐渐都变成无病呻吟。
这种被否认和轻视的感觉,无疑加剧了塞缪尔的痛苦。
塞缪尔最终确实是自杀,但是即使是桑德拉,恐怕也无法问心无愧的说,丈夫的死真的和自己完全无关。
影片中唯二让我落泪的片段,一个是丹尼尔在法庭上回忆起父亲关于史努比的话。
在他的回忆中,已经死去的男人面庞是温暖的金黄,蓝眼睛清澈而温暖。
这是影片中塞缪尔少有的面部特写。
他用略带疲惫的口吻,给自己的半生做了总结——遗憾,但又有着骄傲和认可。
在他的自我评价体系中,他是一个尽力了却被辜负的人。
可能是个失败者,但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另一个片段是在影片最后,桑德拉终于无罪释放,她和朋友们一起聚餐庆祝。
他们欢声笑语,庆祝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
然后,在朋友们都转身离去的顺斤,桑德拉的面孔突然扭曲,控制不住的要流下眼泪。
那一刻我再次回想起来,他们曾是一对爱侣。
而其中一个现在已经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如桑德拉所言,这场胜利的尽头,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影片看到这里,我的脑子里不断的浮现六个字:至亲至疏夫妻。
桑德拉曾说,我拒绝自己逐渐腐烂,所以我寻求解决之道。
这里“腐烂”我的理解是指沉湎于痛苦,丧失生活和让自己变得更好的能力。
而选择从楼顶坠亡,会不会也是塞缪尔出于同一种原因的最后选择?
有没有可能他其实不是想要嫁祸给妻子,只是也终于做了一次自私的选择,阻止自己继续腐烂?
我们无法一起变得更好,所以,我选择离开。
真正的答案没有人知道。
但我想桑德拉余生也许都会和我一样,忍不住千万次寻思这个问题。
金棕榈得奖片《坠楼死亡的剖析》就像一个同时抛着三个球的杂耍艺人,在叙事执行力方面令人眼花缭乱。
它既是讲述悬案的强剧情惊悚片,又是呈现一段破碎婚姻关系的家庭片,而在场景呈现方面,它还是让所有戏剧冲突集中爆发在法庭上的律政剧。
能同时完成这三重使命,导演茹斯汀·特里耶功不可没,戛纳评审团将大奖颁给她,也是为了表彰这些看得见的优点。
但在表层文本之下,《坠楼死亡的剖析》还隐藏着一些更复杂甚至更具理论色彩的知识分子课题。
当我们无法掌握事件全貌时,究竟该如何辨别真实和虚假?
当真相与叙述短兵相接时,我们究竟是能坚守对前者的追求,还是会被后者的情感力量征服?
从《索尔菲雷诺之战》到《西比勒》,导演特里耶一直痴迷于探讨文本和真实之间相互纠缠的复杂关系。
而在《坠楼》貌似直白商业的类型片壳子下,她却将自己对“叙述”的省思推向了极致。
一部重在“关系”的电影一位陷在不幸婚姻泥沼中动弹不得的成名双性恋女作家,正在抓住少见的机会接受一位文学系女生的上门采访,并借着酒劲与之暧昧调情。
但嘈杂的音乐恰逢此时在楼上响起:她的丈夫——一个刚刚辞去大学教职,试图像妻子一样全职写作的男人——清楚妻子的日程安排,他只是故意不想让妻子的(采访与调情)计划得逞。
采访不得不中断,女生与这一家人中的儿子先后离开,躲避尴尬且吵闹的情境。
当患有视障的儿子散完步回家时,引领他的导盲犬却率先发现了惊人事实:音乐依然在响,阿尔卑斯天空中的太阳也依旧在照耀,孩子的父亲却满头是血地坠落在苍茫雪地里,断了气。
男人的死究竟是出于自杀、意外还是他杀?
法医找不到充足证据证明或是排除其中任何一种可能,于是妻子桑德拉被指控为嫌疑人,被迫接受审判。
在这部影片接下来的两小时里,我们不得不与法官、律师、陪审团和未能目击现场的儿子达尼埃尔一样,通过自己的目光和故事提供的线索寻找真相。
而在这个过程中,桑德拉和丈夫萨缪尔的关系也会像后者的尸体一样被冷峻的手术刀切分拆解,遭遇人们最严厉的检视。
从整体设定中,我们能看出全片的组织结构。
这是一张由各种关系交织而成的错综网络,每个人都在与他人或是另一方的关系中试图确定自己的位置,却又常常在关系的流动多变中迷失。
片中最夺人耳目的,自然是桑德拉和萨缪尔的夫妻关系。
通过法庭上的只言片语和碎片旁证,我们能拼凑出这段关系在萨缪尔死前的些许面貌:它正在因为双方在承担家庭责任方面的不平均、在世俗成功意义上的失衡、在社会文化背景方面的差异、在情感诉求方面的不同,以及在性格与处世态度方面的根本分歧,而日积月累地分崩离析。
我们像是在观看又一部《婚姻故事》或《克莱默夫妇》,在这对夫妇中双方都没有犯过不可饶恕的错,大家各有各的道理与苦衷,即便如此,依然相爱的两人仍会走向互相怨恨和伤害,最终形同陌路,或是眼看着另一方走向毁灭。
但在表层之下,影片还有一层更微妙的关系:观众和女主人公之间的关系。
占据影片大部分时长的律政剧形式,将观众牢牢定在了法庭中陪审团的位置上,我们通过事实、推理和情感的指引,将共情心倾注在控辩双方其中一方之上,并与之一起对另一方同仇敌忾。
但随着真相不断被揭露,谎言不断被拆穿,我们对其中各方的信任关系也在经历微妙调整:我们一开始会本能性地厌恶对桑德拉进行有罪推断、并对她横加质疑的检方律师。
但当我们发现桑德拉并不像我们一开始想得那样诚实时,我们的情感天平也会发生细微偏移:桑德拉此后说的每句话,都会在我们心中遭受更强烈质疑,与此同时,检方发出的每个刁难,甚至包括他们在之前提出的种种质疑,在我们的后见之明中也愈发显得合理。
片中控辩双方的策略博弈固然精彩,但存在于编导与观众之间,针对后者对女主角的情感认同所进行的心理博弈游戏,才更接近全片的重点,也是让影片将悬念保留到最后一刻——甚至保留到影片结束之后——的秘诀。
而在它真正的核心地带,影片为不同材质的文本设置着暧昧复杂的关系。
全片整体上采取写实主义视听与叙事策略,但每当控辩双方在庭审中提出无法被事实验证的推测与回忆时,镜头便会从坐在旁听区的儿子达尼埃尔的视点出发,呈现出极具主观幻想色彩的“心理映像”(父亲自杀的画面、母亲在狂怒中猛击父亲的画面)。
随着这些映像的累积,它们在影片临近结尾处最终变成了“现实”:达尼埃尔亲自作证,在证人席上复述了父亲生前一段带有自杀倾向的独白。
但父亲的声音从未在导演拍摄的闪回段落中“现身”(它被达尼埃尔匹配口型的声音所替代),儿子的转述也因为这个精心设置的错位细节,添了几分真假莫辨的暧昧性,让我们不禁好奇:这段独白究竟是儿子的真实记忆,还是他为了挽回这个有可能彻底崩塌的家庭,向法官编造的叙事?
影片直到结束也没向我们挑明答案。
但真相或许不是很重要。
法官显然在情感上被达尼埃尔的说辞打动了,局势因而翻转,桑德拉被无罪释放,达尼埃尔也重新接纳了这个他或许并不信任,却足够爱的母亲。
而《坠楼》最耐人寻味之处,也正关乎它对于“叙述”本身的复杂情感:一方面,它对所有叙述保留着本体意义上的怀疑,但另一方面,它又无条件地确信人类的情感动物属性,从而相信叙述本身的无限力量。
对“叙述”本身的省思,也刚好确认了这部电影能够超脱于同类婚姻故事、独立存在的意义;至于整个案件的真相,或许仅仅掌握在那条不通语言,却洞察一切的边牧心中。
首发《南方人物周刊》
小切口,用悬疑片外衣,讲述一起本无悬念的自杀事件。
揭开是两性观念冲突。
整部电影看似“剖析”死因,实则从头至尾在剖析男人和女人。
一个能力平庸、性格懦弱的男人,和一个才华了得、较为强势的女人 之间发生的悲剧。
悲剧发生有两个关键推力:男人疏忽导致儿子失明,女人出轨。
But,如果是一个能力平庸、性格懦弱的女人,和一个才华了得、较为强势的男人,然后男人出轨,女人疏忽导致儿子失明,那这个悲剧结局基本上不会成立。
单是男人出轨这一项,现实中多少女人都忍了?
男人出轨,女人跳楼的,少见。
而电影里,开头,妻子和女孩谈话(妻子是双性恋,被视为精神出轨),两个小时后,丈夫跳楼。
妻子出轨是直接原因,丈夫存在心理障碍(抑郁?
)是主要原因。
这就有个问题:为何对于同一种现实,男女应对方式和后果差异这么大?
答案是观念差异。
父系社会以来,男性习惯性占主导地位。
主导工作,主导金钱,主导观念,甚至主导doi的姿势。
这种观念不断强化,最终让男人认不清自身、更认不清何为女性。
“坠楼死亡”是男性长久盲目自信导致的自食其果(的隐喻)。
男人必须事业成功,否则生不如死;丈夫必须比妻子能干,否则生不如死;男人不能把所有精力用来做家务、带孩子,否则生不如死;男人出轨是本性难改,女人出轨就天理不容。
这种关于两性的人设故事,前提就是以男性为中心的。
《坠落的审判》将这两种人设颠倒了过来。
当然,现实中,女强男弱的两性关系也不少。
只是这部电影,作为一个典型案例,更有剖析价值。
庭审戏挺有意思。
控诉检察官是个男性,似乎逻辑缜密,极其擅长推理,结果证明都是瞎哔哔。
最终,小孩子的证词,让这场剖析得以盖棺定论。
成年人要向儿童学习,这句真理(我说的)永不过时。
妻子虽然出过轨,虽然有家暴倾向,虽然不是个称职的妻子和母亲,但电影结局澄清了妻子的无辜。
导演显然是站女人这边的。
但正如电影结局那句台词所说:“你赢了,却什么也没得到。
”没有人完美无缺,没有人经得起“剖析”。
一次剖析,轻则伤痕累累,重则性命不保。
《坠落的审判》电影剧本文/〔法国〕茹斯汀·特里耶、亚瑟·哈拉里译/罗德赛木屋,桑德拉的浴室+丹尼尔的卧室(A)/桑德拉的客厅(B)/户外(门口)(C),内景/白天连续滚动的片头画面……在一个大房间里,两位女士面对面坐在桌旁。
屋子里相当凌乱,到处堆满了文件和书籍。
年轻的佐伊面对着桑德拉(40岁),静静地喝着一杯葡萄酒。
时间是13:45,佐伊用手机录着她们的英语谈话。
佐伊(英语):说实话,你描述儿子出事故的方式有些令人不安,听着过于生动真实了。
细节描述跟纪录片似的,给读者身临其境的感觉。
但正因为这是你的真实体验,所以可能会引起读者不适。
你认为我们写作是仅凭经验吗?
桑德拉(说着流利的英语):嗯——不。
你这么认为吗?
佐伊:我认为情感描写至少有一部分应该来自亲身经历。
桑德拉:如果没有亲身经历呢?
佐伊:这不可能,大家都知道你亲身经历了。
桑德拉:其实出事时我并不在现场。
佐伊:哦,好吧!
但它毕竟是真事,就发生在你的生活里。
你的故事从来都不是凭空杜撰的。
桑德拉:这样说吧,我们见了面,我并不认识你,而且咱们就见了这一而。
但你身上有某些点触发了我的兴趣,说不清具体是什么,可能是你提到的一首歌,也可能是别的什么。
我就想,哦,她与众不同,我想和她成为朋友。
但造化弄人,咱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于是,我就开始想象你的个性,想象你是怎样听到那首歌的……这把我引向一个有趣的故事。
我决定把你写进我的书里。
就这样,你成了我的书中的角色,但我并不真正了解你,我只能确定我对你感兴趣,这一点我可以坦白地告诉你。
佐伊:是的,但你还是必须得见到我本人才行。
现在,我就实打实地坐在你对面。
桑德拉:没错,现在你是活生生的。
佐伊:哈哈!
所以,你创作之前,必须要先积累些真实的素材。
你说你的书通常会混搭真实和虚构,这样读者就总想去探究哪部分是真实的,哪部分是虚构的。
这是你的意图吗?
桑德拉思考着如何回答。
她又给佐伊的杯子里添了葡萄酒。
(A)镜头转到了楼上桑德拉的卧室,在浴室门口,丹尼尔(11岁)正用一个装满水的大盆给他的狗洗澡。
远处继续传来两位女士的谈话。
桑德拉(画外):你现在虽然真实地、活生生地坐在我对面,但是我根本不了解你,你对我来说完全是陌生人。
佐伊(画外):是的,但你写的都是你了解的人和事……桑德拉(画外):我的生活没多大意思。
我一开始写作,就会破坏我了解的东西,把己知变成未知。
我写冒险小说,但冒险是什么?
就是去探索那些你一无所知的事情。
佐伊(画外):但你写的冒险是基于——桑德拉(画外):你会写些什么,是你经历过的事情吗?
丹尼尔给温顺的狗洗完澡,把它冲洗干净,然后从盆中抱出来,用毛巾擦拭狗身上的水。
从他的动作可以看出他视力有障碍。
他把狗擦干,然后走进自己的房间。
突然间,阁楼上响起施工的噪声,伴随着震耳的敲打声(或者电钻声)。
(B)回到两位女士的场景:噪声迫使佐伊停下来,她望向天花板。
一串脚步声过后,重新响起了敲打声。
桑德拉:哦,塞缪尔在楼上干活呢……我丈夫。
佐伊(讶然):哦!
桑德拉:那么,你的兴趣点在哪儿?
你为什么这么想研究我的作品?
佐伊:我并不想当作家。
桑德拉:你不用非得写作,聊聊天就好,就像我们现在这样。
佐伊:你不想继续回答我的问题吗?
桑德拉:想呀,但我们也可以随便聊聊。
我们互相提问怎样?
这样就谁也不尴尬了。
佐伊(觉得有趣):你真的想……桑德拉:……了解你的喜好?
当然!
我从早到晚都在家里工作,见不到生人。
你来看我……于是引起了我的兴趣!
桑德拉明显有些醉意,她又倒了一杯酒。
佐伊(沉思):我跑步。
这是我最喜欢的事情之一。
跑步让我感觉很过瘾,就像吸了毒一样。
突然间,屋里响起“50美分”(注1)《皮条客》这首歌的器乐版,音乐非常吵,与施工声叠加成刺耳的噪音。
桑德拉看向天花板。
噪音响彻整个房间。
两人的交谈停顿了片刻。
桑德拉(提高声音):我跟你说过,我们应该在格勒诺布尔做这个采访。
佐伊(停止录音):我会记下你的回答。
(她看了看时间)但我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也许你没时间——桑德拉:我有时间,別担心。
时间不是问题。
佐伊:好的。
我想讨论一下故事叙述方面……桑德拉(打断她):我不喜欢运动。
走路可以,跑步不行。
佐伊不禁莞尔。
歌曲一结束立即又循环播放起来,音量也被调大了。
桑德拉无奈地闭上眼睛,她尽力克制住情绪。
佐伊看着她,有些尴尬。
桑德拉(提高声音,以便让佐伊听到):你看,佐伊,采访已经没法进行了。
但我很快就会去格勒诺布尔,我到时候给你打电话。
我们随后再谈。
佐伊:好吧……音乐响彻整个空间,气氛与之前全然不同。
佐伊整理好东西,桑德拉送她到门口。
桑德拉:非常抱歉。
再见……希望很快就能见面!
佐伊出门,从屋外的楼梯走下去……(C)……佐伊走向她的汽车,车停在离房子十米远的地方。
我们看到,这栋破旧的小木屋孤零零地坐落在高耸的雪山间,房子内部有些地方正在维修。
这是在阿尔卑斯山附近。
佐伊进了车,打火时抬头望向木屋:看到丹尼尔戴着黑色眼镜,穿着外套,牵着狗,从屋外楼梯走下来。
二层楼上,桑德拉从卧室走上阳台,向佐伊挥手。
佐伊也向她挥手,然后启动车子,在白雪覆盖的道路上渐行渐远。
太阳刚刚从云层中露头。
木屋旁边,外景/白天场景跳到丹尼尔和小狗,狗儿名叫史努比,丹尼尔正牵着它在雪地里散步,木屋附近有一小片树林。
丹尼尔小心翼翼,按他习惯的路线往前走,不断摸索熟悉的地标,触碰那些熟悉的树木。
随后,他在一棵树旁坐了下来。
光线开始发生变化,阳光照在树枝、叶子、苔藓、土壤、草地、昆虫上,温暖着大地,树林里的雪开始融化。
木屋,户外(门口),外景/白天丹尼尔散步回来,屋内依然响着歌声。
走到木屋近旁,史努比开始紧张地嗅探并咆哮,它拉着丹尼尔朝房子跑去。
来至楼下,丹尼尔被绊了一下,他停在原地,慢慢地弯腰,伸出双手去摸索,触摸到一件衣服……地上躺着一个人。
镜头横摇,可以看到正在消融的积雪中有大片血迹。
丹尼尔摸索着,触碰到头发、脸庞,突然间恐慌涌上心头,他高声尖叫——丹尼尔:妈妈!
嘈杂的音乐盖住了他的喊声。
他的手套上沾满了血。
桑德拉冲过来,站在尸体前,骇然失色。
她伸手去摸男子的脉搏,然后呼吸急促,颤抖地把丹尼尔从尸体旁拉起来,拿手机打电话。
桑德拉(惊慌失措,用不太熟练的法语):喂?
我丈夫从屋顶上摔下来了,快来!
……埃克西尔山口,264号公路旁的普瑞耶,他一动不动,到处都是血,赶快来!
我们需要一辆救护车!
……我不知道,他……仰面躺着,脸朝上……不,我没动他……他没有呼吸了!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刚到楼下,他摔下来时我什么都没听到……应该是从三楼摔下来的!
需要医生立即过来!
她惊恐万分、不知所措地挂断电话,紧紧地搂着丹尼尔。
狗不停地吠叫。
他们在等待救援。
一片寂静,丹尼尔沉默无言。
镜头推向他的墨镜,径直“入内”:进入了他的视觉,银幕是黑色的。
《坠落的审判》片名在黑暗中定格。
我们听到有人正在上楼,脚步声越来越近。
看到一只手按在电脑键盘上,音乐声终于停了下来。
寂静中,狗在哀鸣、喘息。
木屋,户外(门口)/客厅-厨房,外景+内景/白天呼哧喘息声继续,从史努比贴着地面的视点看,尸体被罩布盖住,抬上担架。
坠落处,半融的积雪中混有大量血迹,有人在拍照。
史努比爬上屋外楼梯,进入木屋,在警察和护士的腿中间游走。
镜头中出现了不同时期的家庭生活照片,有塞缪尔、丹尼尔和桑德拉。
稍远一点的地方,丹尼尔和一个60岁、双眼细长的女人在一起,女人正在安慰他,那是莫妮卡。
在房间的另一角落,两名工作人员正在询问桑德拉,她目光呆滞,彻底崩溃了。
格勒诺布尔医院,内景/白天尸检。
有五个人从不同角度给尸体拍照,并进行分析讨论。
其中有两名专家,一名警察,一名刑事鉴定技术员,一名医学院的学生。
他们研究着死者左前额太阳穴附近的伤口:颅骨有破损。
我们只能看到伤口外部,没有探入伤口的特写,但塞缪尔的脸部清晰可见。
法医(画外):致命的伤口是前额血肿的开放性创伤,造成了大量失血。
这个创伤要么是与坚硬表面(例如建筑、楼梯踏板等)的锐利角发生撞击形成的,要么是与硬物发生剧烈碰撞,也就是说,是被人用锐器击打造成的。
伤口在颅骨前端顶部,受害者坠落时头部这个位置并没有接触地面,所以这个伤口不可能是坠落时与地面碰触形成的,一定是落地前就有了。
结论:目前无法确定伤口是与物体撞击造成的还是被锐器击打造成的。
大学讲堂(A)/大学咖啡厅(B)/大学停车场(C)/汽车(D)/城市街道(E)/山路(F/G),内景+外景/白天(A)一间大学教室里,一位头发向后梳、身材高大、成熟自信、面部略带倦容的法学教授(40岁),刚刚上完一堂刑法课,一边向学生们致意,一边走出教室。
他到咖啡厅(B)买了一罐啤酒,同时打开手机看信息。
播放语音留言,可以听出是桑德拉,声音有气无力。
桑德拉(画外音,留言):文森特,我是桑德拉……我知道这很冒昧,但是,嗯……我丈夫塞缪尔死了……他从屋顶摔下来了……估计我得找个律师。
他们说我是“受援助证人”……我想到了你,我知道这很突然,但我不认识其他律师,你们学校把你的手机号给了我。
能帮我吗?
请尽快给我回电话……文森特愕然,他打开谷歌,输入“桑德拉·沃伊特”:“文学教授塞缪尔·马勒斯基在莫列讷河谷家中被发现死亡,怀疑是一起非正常死亡案件。
他的妻子,德国作家桑德拉·沃伊特,被列为‘受援助证人’……”(B)他离开学校,走向他的汽车。
(C)他坐进车内,将手机调至免提模式,然后拨打桑德拉的电话。
文森特:桑德拉,我收到了你的留言,我得先取消此前一些安排,但明天早上我应该能赶到你那儿。
告诉我具体见面地点,切记,在我到达之前,不要跟任何人交谈。
文森特仍坐在停着的车里,用手机搜索:塞缪尔·马勒斯基。
搜出一些链接和照片:文森特点击一个大师课(F)的链接,标题是《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孩子与邪恶》。
镜头推向手机屏幕,直至手机视频画面全屏:塞缪尔头发略长,目光炯炯有神,声音有点女性化。
面对诸多听众,他风趣活泼,妙语连珠,课堂还不时插入与学生互动的环节,大家都被他的讲课风格深深吸引。
他是那种能把各种课都讲得生动易懂的教授。
视频中,他与一名学生的互动引发了爆笑,课程在笑声中结束。
(G)曙光初升,文森特开车穿越山脉。
(多个车辆在山中穿行的镜头剪辑)木屋,户外(门口)(A)/客厅-厨房(B)/丹尼尔的房间(C),外景+内景/白天(A)文森特把车停在木屋前。
桑德拉穿着旧毛衣和运动裤出来迎接他。
他们对视,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虽然是久别重逢,但此前的深厚友情仍能让他们感受到彼此之间的默契。
桑德拉面容浮肿,脸颊潮红,显然是因为悲伤过度而身心疲惫。
桑德拉:谢谢你能过来……他们深情地拥抱。
桑德拉:真没想到再次相逢是在这样的境况下……文森特:没想到你住得这么偏僻……桑德拉:是的。
(B)她带他进屋。
两人多少有些腼腆局促,气氛稍显尴尬。
桑德拉把文森特带到客厅旁的开放式厨房。
她去冲咖啡。
他注意到墙上的照片,照片里塞缪尔和桑德拉一起在街上开心地笑着,身后是一家酒吧。
文森特:你在这里住了很久了?
桑德拉:不太久,不到两年。
是塞缪尔想……他在这里长大的。
她倒咖啡,竭力控制自己以免崩溃。
平静了一下,她有些困惑地重新开口。
桑德拉:我们要怎么做呢?
你要问我什么问题吗?
抱歉,我的法语并没有什么长进……文森特:说英语就好。
你被询问过几次了?
桑德拉:警察在这儿问过我一次,调查法官也问过我一次。
文森特:你把塞缪尔去世那天你对他们说的话逐字逐句重复一下。
(C)摄影机移动,镜头离开客厅-厨房,顺着楼梯来到楼上。
丹尼尔的房门开着,丹尼尔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他房中的被子在椅凳上堆成一个小窝。
狗也在他身边。
桑德拉(画外):我把从我和那个学生见面开始到救护车赶来这段时间发生的事都告诉了他们。
当时那个女孩正在采访我,塞缪尔一遍又一遍地单曲循环,音量很大,他想干扰采访,逼她离开并激怒我。
回到厨房。
文森特:你和他们也这样说的吗?
他播放那首歌是为了激怒你并迫使她离开?
桑德拉:没有。
我只是说他把音乐放得巨响,米访只好暂停。
她在录音,在这样的环境是不可能继续的。
文森特:好的。
尽量告诉我你对他们说的原话。
桑德拉:我说采访结束后,她就走了。
我上楼回到卧室,看到丹尼尔走出去散步……文森特:他没去上学?
桑德拉:他每周只有两天去格勒诺布尔上学。
(文森特点头)那个女孩走后,塞缪尔从阁楼下来,到我的卧室找我。
我们聊了一下当天的安排,没什么特别的。
然后他冋到阁楼上干活。
我就在床上工作了一会儿。
文森特:你在你的电脑上写作?
桑德拉:嗯,我完成了一篇翻译,我在为几家德国周刊做翻译,赚些外快。
我听到他边干活边放音乐,大约过了十分钟,我想小睡一会儿,于是戴上耳塞,很快就入睡了。
一小时后,我听到丹尼尔在尖叫。
肯定是睡觉时有一个耳塞掉出来了,所以能听到喊声。
这时音乐仍在播放,我急忙跑下楼……就是这样。
我立刻给急救中心打电话,他们三十分钟后到的。
文森特:我能四处看看这房子吗?
木屋,户外(门口)(A)/桑德拉的卧室(B)/阁楼(C),外景+内景/白天(A)片刻后,文森特走到屋外,远远地看了一眼丹尼尔散步的小树林。
他看了看塞缪尔坠落的地方(那儿有一大片被踩踏过的区域),然后抬头看二楼的阳台和桑德拉卧室的落地窗,目光再往上,看到阁楼的窗户。
(B)他上了二楼(桑德拉默默地跟着),打开落地窗走到阳台上,俯视地面。
然后抬起头看向阁楼。
文森特:他在那上面干活吗?
桑德拉:是的,他在装修阁楼,给楼顶做保温层。
他们走出房间,文森特在楼梯平台上停住脚步:他们面前(就在丹尼尔房间后面),可以看到楼层的大部分还没装修完,还是个大工地,横梁上没有铺木板,屋顶也没有做保温层,从屋顶某些地方可以直接看到天空。
文森特:那边呢?
他也在那上面干活吗?
桑德拉:那边还没开工。
他计划接下来就处理那边……我们想做成民宿,需要隔出些房间。
文森特爬上通往阁楼的小楼梯,下面就是桑德拉的卧室。
上到最后一个梯级时,他注意到——文森特:哦,他就在你正上方干活。
桑德拉:是的。
(C)阁楼空间狭小,只有部分屋顶做了保温层,保温材料散落一地。
凌乱的设备和垃圾中摆放着一个大音箱。
阁楼尽头有扇三角形的窗户。
文森特走到窗前打开窗户,探出身向下看去:正下方是桑德拉卧室的阳台,阳台再往下,左侧有一个依墙而建的木屋屋顶,下面的雪地就是塞缪尔坠落的地方。
文森特注意到窗户下沿的高度正好到他的腰部。
他转回身,抬头观察天花板:还没做保温层的区域离窗户比较远。
文森特:你说他正在给阁楼做保温层?
(她点点头)所以他是在那边干活?
桑德拉:这些日子是的。
文森特:救护车来的时候窗户是开着的吗?
桑德拉:对,开着的。
文森特:他以前是不是也经常开着窗户?
桑德拉(思索了一下):不是一直开着,但经常开,因为有木屑什么的,需要开窗通风。
文森特:他鲁莽吗?
干活会不计后果吗?
桑德拉:不会的。
他这人谨慎细致,工作都是根据计划按部就班地进行,干活从不求快,动作很稳。
文森特:你觉得他有没有可能因为什么事把身子探出窗外,比如喊你或丹尼尔?
桑德拉:……不可能。
他干起活来,特别是还放着音乐的时候,会跟外界彻底隔绝,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从没有在这里喊过我或丹尼尔。
文森特:哦,这样啊,可是考虑到窗台的高度……他喝酒了吗?
桑德拉:没有,他白天从不喝酒,尤其是工作的时候。
木屋,户外(桌子)/第二天,外景/时近正午文森特裹着厚厚的大衣,坐在厨房前面的露台上。
他的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尸检报告、尸体照片和出事当天木屋的照片,另一些照片中,桑德拉前臂上有淤青。
文森特边抽烟边打电话。
文森特:嗨,努尔,方便吗?
努尔(背景声音):方便,没事,说吧。
文森特:是这样,我想帮一个朋友,给她提供一些建议。
你认识冉维耶法官吗?
你和他打过交道吗?
努尔(背景声音):哦,认识。
他是个年轻人,风流倜傥,雄心勃勃……跟检察官关系不错。
虽然有点虚伪,但做事认真。
文森特:好的……努尔(背景声音):你朋友怎么了?
文森特:嗯,我刚刚接手这件事,稍后我告诉你(……对话未结束)一辆车停到木屋附近,下来一名女士,正是莫妮卡(之前曾看到她安慰丹尼尔)。
她和文森特打招呼,然后走进房子。
木屋,丹尼尔的房间/楼梯/客厅-厨房,中午,内景/白天莫妮卡上楼走叫丹尼尔的房间,站到门口,与坐在丹尼尔旁边的桑德拉交换了一下眼神。
我们看不见丹尼尔的脸,他把自己藏在了高高隆起的被子下面。
桑德拉隔着被子轻轻抚摸他,想捋顺他的头发。
桑德拉(轻柔地):宝贝儿,天亮了,得起床了。
你起来洗漱一下,穿好衣服。
丹尼尔一动不动,根本没有起床的意思。
丹尼尔:我不起,别烦我。
桑德拉:亲爱的,我知道现在很难……对我来说也很难,这段时间会很难熬……但我们必须尽量恢复正常生活节奏,否则——(她顿了一下,察觉到他不想听)……你做噩梦了吗?
想和我说说吗?
莫妮卡来看你了。
她给你带了提拉米苏。
丹尼尔:我什么都不想吃。
让我睡会儿。
桑德拉:哦,亲爱的,你不能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今天外面阳光很好,史努比也需要出去溜达溜达。
莫妮卡来到桑德拉身旁,示意由她来试着跟丹尼尔谈谈。
桑德拉起身让开。
莫妮卡轻声细语地开口说话。
莫妮卡(温柔地):好了,丹尼尔,跟我们一起去吃饭好吗?
丹尼尔:我只想睡觉。
莫妮卡:行,你先跟我一起下楼吃饭,然后再回来睡觉好吗?
……(没有回应,她把脸贴在被子上,低声)我的小宝贝,行不行?
回答我呀……丹尼尔:走开!
漫长的沉默,丹尼尔一声不吭。
莫妮卡掀开被子,想把他从床上硬拉起来。
他拼命挣扎,头一个劲儿地往里拱。
桑德拉走过来,帮莫妮卡一起拉他,他伸出一只手,猛力凭空拍打。
莫妮卡示意桑德拉离开,让她一个人处理。
桑德拉不知所措,犹豫片刻后,走出房间。
她下楼走到厨房,把一份提拉米苏放在盘子里。
顺便调小了炉火,炉子上正煮着意大利面。
然后返回楼上。
桑德拉回到房间,看到丹尼尔正和莫妮卡说话,他的头从被子中露出来,头发乱糟糟的。
丹尼尔:我不明白他是怎么从楼上摔下去的。
莫妮卡:目前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丹尼尔:怎么……回事……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能总是这么不明不白的。
桑德拉端着提拉米苏站在门口,一边观察一边听他们对话。
莫妮卡(对丹尼尔):你还记得吗,阿兰去世时,我跟你说我找了个灵媒?
丹尼尔:记得。
莫妮卡:他是个很好的人,而且——桑德拉(突然走进来):莫妮卡,我觉得谈这些东西不合适——莫妮卡(温柔地):他真心实意地帮过我。
桑德拉:他还是个孩子,不应该接触这些东西。
莫妮卡:那可不一定。
他已经帮助过其他孩子了。
丹尼尔:嗯,我愿意试试。
桑德拉:好吧,我再和莫妮卡商量一下,但我并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木屋,楼梯/客厅-厨房,中午,内景/白天过了一会儿,她们走下楼。
桑德拉(低声):你怎么不跟我事先商量一下就和他说这事?
莫妮卡:我觉得这也许能帮到他。
桑德拉:我怕他会陷进去。
莫妮卡:别担心,桑德拉,看这孩子现在的状态,真需要有人和他好好谈谈。
我了解那个灵媒,他是个正常人,同时又有一种常人不具备的感知天赋。
也许你现在还不相信,但丹尼尔真可能会从中受益。
文森特在厨房给意大利面沥水,看到她们从楼上下来。
她们走过去,莫妮卡拿起外套。
文森特:我觉得面煮得太软了。
(对莫妮卡)你好。
桑德拉(有些慌乱):哦,真糟糕。
(给他们互相介绍)文森特,律师,是我的老朋友。
莫妮卡,是丹尼尔的教母……(对莫妮卡)那好吧,我稍后给你打电话,再见。
莫妮卡:好的。
告诉我他有没有吃东西。
桑德拉点点头,拥抱她。
莫妮卡离开。
文森特:她告诉你法官询问过她了吗?
桑德拉:是的,塞缪尔和她很亲近。
小时候她照顾过塞缪尔。
丹尼尔也非常喜欢她。
桑德拉打开冰箱,突然哭了。
桑德拉:我真的控制不住,总想哭。
这事太荒谬了,弄得我身心疲惫……帕尔马奶酪和胡椒,你能吃吗?
木屋,客厅-厨房,中午,内景/白天他们在厨房里用餐,文森特一边画图,一边解释他对事故的分析。
文森特:尸检报告并没有就死因给出明确结论。
法医病理学家没有足够的支撑数据。
所以,我们辩护时可以从这一点入手,也就是说,他从阁楼窗户坠落时,“弹”到了木屋的屋顶上。
调查显示他的头部可能撞上了屋顶边缘,大概这个位置(他在图纸上画给她看),然后他就从这里落到地上。
但还有几个疑点。
首先,木屋屋顶上没有找到任何痕迹——没有DNA,什么都没有。
其次,他的大出血位置在头部,可是在他的脚附近也发现了血迹。
你看,他的头在这里,脚周围的血迹在那里,我们需要解释它的合理性。
另外,还有这三处血滴,就在这儿。
从它们滴落的方向来看,似乎与头部撞击屋顶不太相符。
法官已经请专家去研究了。
桑德拉(紧张地):但是……那你怎么看这三处血滴?
文森特:我说不好,我不擅长血迹分析。
但我认识一个这方面的权威专家,我会去找她请教……现在对我们来说还有一个问题:你胳膊上的淤青,看起来像是扭打的结果。
他们什么时候看到你这处淤青的?
桑德拉:就是当天晚上,他们要求我卷起袖子来检查。
文森特:你当时给他们解释了吗?
桑德拉(站起身):是的,我清楚这处淤青是怎么造成的。
(指向厨房的一个架子)我走路时胳膊经常撞到它。
那个星期撞了好几次。
我告诉他们我是疤痕皮肤,很容易皮下出血,他们可以去问丹尼尔,他总是听到我撞架子。
他们沉默片刻,吃完了饭。
文森特:你肯定也明白,鉴于窗台的高度,要想辩护说这是一次意外坠落,几乎不太可能。
这样的话,就只剩两种情况:要么是他自己跳下去的,要么是他遭到猛击被推下去的。
所以,这个案件才开启了“可疑死亡”的调查。
你是那个被调查询问的证人,因为你是当时唯一的在场者;当然,你也是受害人的妻子……如果辩护时提出假设,假设有一个陌生人趁你正在睡觉而丹尼尔又外出散步时,潜入房子杀了他,是很难令人信服的,没有证据表明塞缪尔有什么仇人。
桑德拉(沉默片刻):我发誓没有杀他。
文森特:你发誓并不是重点。
重点是我们应该深入了解塞缪尔的性格,了解他最近经历了什么,有没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他是自杀。
桑德拉:我想到过这一点,我就是想不通他……怎么能在离丹尼尔那么近的地方跳下去……实在是想不通。
他有自己的问题,而他正在试图解决……就在前一天,我们还在一起笑得那么开心,谈论着我们的计划……他精力那么旺盛。
我是说,在我看来他是那么鲜活。
这事真是难以置信。
文森特:嗯,换个角度来看,如果你被起诉,自杀恐怕是我们最好的辩护策略。
桑德拉:我认为他是意外摔下来的。
文森特:这实在很难让人相信。
桑德拉无言。
他们对视。
木屋,门口/客厅-厨房/塞缪尔的房间,内景/白天莫妮卡领着一个大约40岁、高大健硕的男人走进客厅,男人看起来有点笨拙。
他站在房屋中间,审视四周。
桑德拉紧紧地搂着丹尼尔,明显感觉到他有些紧张。
史努比跟在他们后面。
莫妮卡:我们觉得也许他是故意跳下去的,但又无法确定……因此感到很困扰。
丹尼尔:我们就想知道他为什么会摔下楼。
灵媒:我回答不了具体问题。
尽管我能看到一些幻象,但我不能确定它们属于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我只能将我感受到的东西如实地告诉你们,但是我无法对它们发号施令。
他开始用自己的那双大手仔细触摸墙壁,对一些凹陷、破损的地方更是反复触摸。
莫妮卡低声给丹尼尔描述他在做些什么,丹尼尔很受震动。
灵媒(对莫妮卡):有他的衣物吗?
莫妮卡将一条围巾递给灵媒。
灵媒:没洗过吧?
莫妮卡:没有。
灵媒:他最常待的房间是哪个?
带我去看看。
他们走向客厅深处的一扇门。
这是一个小房间,里面有一张单人床和一张小办公桌。
灵媒:这是谁的房间?
这里有很多幻象存在。
桑德拉:这就是他的房间……灵媒:只有他经常在这儿?
桑德拉:对,他在这儿睡觉,也在这儿工作。
狗紧跟着灵媒。
他用力揉搓那条围巾,触摸着屋里的墙壁、物品。
突然,他好像受到了干扰,蹲下身,盘腿坐在地上,伸手去摸地毯上的一片污渍。
灵媒:我感应到这里有很多幻象存在。
这只狗……它的幻象太强了。
它生病了,很不舒服,在呕吐。
我感应到这只狗曾有段时间生病了。
还有个人一动不动。
他似乎是在睡觉……可能一直睡了好几天。
狗不安地在他周围走动着,使他受到了干扰,他默默地盯着它。
灵媒:抱歉,这只狗占了太多幻象空间,占了我太多精力。
无论是幻象中还是现在,它都带来很大干扰。
我还感应到了一个丧失活力的身体。
这只狗也睡在这里吗?
桑德拉:是的,经常睡在这儿。
灵媒:是的,它就睡在这里。
狗确实产生了干扰,因为我看到了一些东西,但不能确定丧失活力的是狗还是人……也许是那个人……也许他在睡觉,但如果他不是在睡觉,那他就是死了……我没法确定……狗占用了我很多精力,对不起,能把狗带出去吗?
丹尼尔震惊地看着这一切。
莫妮卡把史努比牵出房间,关上门。
狗开始狂吠。
灵媒满头大汗,开始触摸塞缪尔的办公桌。
灵媒:……必须把狗带出这座房子。
(莫妮卡再次出去牵狗)我感觉到是它把这里弄脏了……这个房间有些脏……你们打扫过吗?
擦拭过这个房间吗?
桑德拉:这有什么关系吗?
是的,擦拭过。
好吧,今天就到这儿吧。
灵媒:我感觉应该好好清扫一下这个房间。
他身体疲惫,感知到的东西消耗了他太多精力。
莫妮卡回到房间。
桑德拉:好了,就到这儿吧,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性收获,但还是谢谢你。
我们会……我会送你回去。
会支付你费用的……她示意他离开房间,但他站在那儿没动。
短暂的沉默,灵媒目光空洞。
突然,他站在房间里,剧烈呕吐。
桑德拉大骇,丹尼尔惊呆了。
灵媒神情恍惚。
桑德拉:行了行了,就到这儿吧。
她拉着丹尼尔的胳膊,把他带到外面(客厅的阳台)。
孩子蜷缩在(被莫妮卡留在外面的)狗儿旁边,桑德拉跪下来抱着丹尼尔,低声安慰他。
桑德拉:没事儿,宝贝儿,我在这里,嘘——我在这里。
(桑德拉恼火地示意莫妮卡赶快去应付还留在房间里的灵媒)格勒诺布尔街头-意大利餐厅露台,外景/白天在意大利餐厅的露台上,努尔和文森特面对面坐着。
努尔:我打听到了,我认识的一位警察告诉我……冉维耶似乎非常关注马勒斯基的一个U盘。
文森特:他有没有告诉你U盘里有什么?
努尔:显然里面有一个很重要的文件,现在正在鉴定……不是照片,也不是文字,好像是一个视频文件……而且记录的是很私密的东西。
文森特:私密的东西是什么?
和性有关吗?
努尔:哦,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但我感觉似乎对你们不太有利,他告诉我这个文件可能对案子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我可以再打电话问问他,但我觉得他不会再多说什么了。
文森特:好,稍等……文森特穿过街道,打电话给桑德拉。
文森特:嗨,桑德拉,你是否记得塞缪尔拍过什么隐私或亲密的东西?
有什么印象吗?
桑德拉(画外):亲密的?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文森特(打断她):我后面冉给你解释,先告诉我有没有印象,他可能拍类似的东西吗?
桑德拉(画外):没有,他从没拍过这样的东西。
而且如果拍了,我肯定会知道的。
怎么了,他们找到什么了?
文森特:现在还只是传闻,但是,是的,U盘上有些东西。
好吧,如果你记不起来也没关系,我们就等着看发展吧,別太担心。
沉默良久。
桑德拉(画外):……有件事我想告诉你,是我昨晚刚想起来的……之前我竟然给忘了。
大约六个月前,我猜想塞缪尔可能吞了些药片……一天清晨,我发现他醉倒在地板上,不省人事,身旁有呕吐物。
当时时间还很早。
我居然会把这事忘了。
呕吐物里有些白色的斑点。
我记得我当时还在想这是不是什么药片……文森特:真的?
好好的。
你后来问过他这事吗?
桑德拉(画外):他对此避而不谈。
文森特:丹尼尔当时知道吗?
桑德拉(画外):不知道。
文森特:你没想过找医生……桑德拉(画外):没有,当时我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但现在回想起来,那可能就是在尝试自杀,对吧?
文森特(谨慎地):我不确定。
你当时看到的东西,我需要知道详情。
你之后和任何人谈过这件事吗?
桑德拉(画外):没有。
文森特:好的,稍后再打给你。
一待平静下来,文森特几乎立即给桑德拉打回电话。
文森特:桑德拉,是的,抱歉,我在想,如果从现在开始,我和附近一些“当地”人合作,可能是件好事。
木屋,厨房外的露台,外景/白天桑德拉裹着厚毛衣站在小木屋前,冻得发抖。
桑德拉:好的——再见。
她挂断电话,向屋内看去。
丹尼尔坐在钢琴前,不厌其烦地用右手演奏同一段旋律,试图单纯靠听音模仿出他在“油管”上找到的曲子,那是阿尔贝尼茨《阿斯图里亚斯的传奇》一曲的开头。
丹尼尔练得很刻苦,但距离更高水平还有很大提升空间。
法院,冉维耶法官的办公室,内景/白天办公室里,丹尼尔戴着黑色眼镜,坐在一名30岁左右的男子对面,此人就是冉维耶法官。
一片沉默中,法官似乎在等待回答。
法官(柔和地):能摘下眼镜吗?
丹尼尔:不,我还是戴着吧。
法官:是不是光线刺眼了?
你要是觉得光线太强,我可以放下窗帘。
丹尼尔:不用,不用……就这样吧,我愿意戴着。
冉维耶(小心翼翼地走动):随你。
现在我们继续,你还没回答我,你父母发生争吵,一般是什么样的情况?
丹尼尔: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我对他们争吵没有太多印象。
通常是他们一开始争论,我就走开了。
法官:好的。
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当他们开始争吵时,两个人谁显得更生气?
(丹尼尔摇摇头)你说他们一吵架你就离开,那你父亲去世当天,也是因为他们发生了争吵你才出门的?
丹尼尔:不是,那天我只是想出去散步。
法官:你之前说过离开家时听到你父母在说话,记得他们当时的说话情景吗?
丹尼尔:肯定不是在争吵。
我就是听到了……他们的声音,但听不清楚具体在说什么。
法官:如果你没听到具体的对话,怎么能肯定他们不是在吵架呢?
丹尼尔:因为听见的说话声就不像是在争吵。
法官:但是丹尼尔,我们都认同当时音乐声很大,对吧?
你在屋子外面,他们在你妈妈的房间里说话,比你的位置高了两层,就算你能听到他们说话,又怎么能辨别出他们说话的语气呢?
丹尼尔:我当时就在打开的窗户下面,我听到了……我能听出他们没有争吵。
法官:你怎么这么确定你当时所处的位置?
丹尼尔:这一点我很确定,因为我记得摸到了木屋上的封箱胶带。
法官:胶带?
丹尼尔:我们刚搬进来的时候,爸爸怕我走路辨不清方向,就在很多地方贴了不同纹路的胶带,这样我摸到它们就能找到方向。
我经常摸着它们走路,己经成习惯了。
我熟悉不同地点每一块胶带的独特纹路,不可能弄错。
法官缓缓点头,注视着丹尼尔。
沉默良久。
木屋,桑德拉卧室(A)/阁楼(B)/外景(门口)(C),内景+外景/白天(A)在场的有冉维耶法官、桑德拉、丹尼尔、文森特和努尔(她已成为文森特的搭档)。
主调查法官也在场。
他们正准备模拟出事前这对夫妇的最后一次交谈,并测试在音乐大声播放的情况下,丹尼尔能否听到父母之间语气“平和”的对话,以确认丹尼尔证词的真实性。
现场分成两组:一组在二层桑德拉的卧室里,另一组在木屋外面。
法官负责从二层发出模拟口令。
模拟现场全程录像。
桑德拉看着法官给她打印的对话。
(A)桑德拉(法语):你这是让我说我并没说过的话,况且当时不是说的法语。
冉维耶法官:我只是把你告诉我的内容,用对话形式呈现出来了。
内容不是重点,重点是说话的音量。
讲法语对大家来说更简单一点。
(转向众人)我们开始吧。
(B)助手播放音乐,乐曲声响彻整个空间(《皮条客》的器乐版本)。
(A)警察模仿塞缪尔:上午还好吗?
桑德拉(冷静客观):还好,没什么特别的。
警察模仿塞缪尔:下午还要做什么?
桑德拉:不知道,我感觉挺累的,还有一些工作,做完了想休息一下。
警察模仿塞缪尔:不关心我下午干什么吗?
桑德拉:我想你还是继续在阁楼上干活,对吗?
丹尼尔站在外面阳台下,这里只能听到很响的音乐声,音量比室内还大,因为声音是从阁楼的窗户直接传出来的。
一名助手从二楼阳台向下探身。
助手1(大声):听到说什么了吗?
助手2(在楼下):丹尼尔?
丹尼尔:我什么都没听到。
(A)冉维耶法官:我们得重来一遍,对话声音再大些。
桑德拉:还要再大声?
难道你想让我的声音盖过音乐吗?
我当时根本没有大声喊叫。
冉维耶法官:核拟是为了确足当时能够听到对话的音量——桑德拉(对文森特):文森特,我从来没有大喊大叫过,我不会在我儿子面前这样做。
文森特(对法官):她当时说话的声音没有那么大,她儿子说声音很平和。
冉维耶法官:但是显而易见,音乐把所有声音都盖住了,他们的对话声根本听不见。
这和丹尼尔说的不一致……你觉得呢,伦齐先生?
文森特(坚定地):我的当事人当时没有喊叫,她现在也不会喊叫。
冉维耶法官(对一名女警):你来代替沃伊特夫人。
丹尼尔在屋外楼下,焦急地等着模拟重新开始。
木屋,客厅,内景/夜晚夜幕降临。
小木屋里只有桑德拉和丹尼尔。
她在喝伏特加。
钢琴前,丹尼尔反复演奏阿尔贝尼茨《阿斯图里亚斯的传奇》主旋律,想让自己的手指记牢琴键的位置。
他不停地反复,错了就重来。
显然他情绪不太好。
桑德拉走到钢琴旁,俯身把右手放在琴键上,开始弹奏一首舒缓而简单的肖邦乐曲(《e小调前奏曲》,甘斯布版本)。
桑德拉边弹边坐下来,丹尼尔开始用左手伴奏:他们经常一起合奏这首曲子。
桑德拉(弹完一曲之后):今天下午挺难熬的,是吧?
他不回答,她把他揽在怀里。
丹尼尔(崩溃):我真没用,我觉得自己搞砸了,不知道怎么就弄成了这样……桑德拉:你没有撒谎,对吗?
(他摇摇头)那就好,我不希望你篡改记忆。
你必须如实告诉他们你记得什么,那样做绝不会伤害到我。
丹尼尔(困惑):我没撒谎,但我就是不明白怎么就不对了呢,我以为自己的记忆肯定没问题……怎么就记错了呢……桑德拉:丹尼尔,你做得很好,你在尽力帮着寻找线索。
(强忍泪水)……我知道你非常想他,宝贝儿……我也很想他……真是对不起,孩子,你不该经历这一切的。
丹尼尔(紧紧拥抱着她):别伤心!
我爱你!
你是独一无二的妈妈。
我爱你!
夜色中木屋的大远景。
木屋,户外(A:早晨,B:稍后),外景/白天一连串场景以较快的节奏闪过,采用分屏方式呈现。
分屏:左侧(A):逮捕右侧(B):文森特和丹尼尔(A)桑德拉被警察带到木屋前。
当地广播记者(画外):一份“传唤令”证实作家桑德拉·沃伊特已成为怀疑对象。
她目前正准备再次接受法官的询问。
这次传唤进一步加大了她在丈夫死亡案中的嫌疑。
(B)文森特拉着一个行李箱走出木屋,丹尼尔牵着史努比。
他让丹尼尔坐到后座上。
车子迅速启动。
(A)警车/(B)文森特的车,外景/白天-8:40继续分屏:左侧(A):警车上,桑德拉脸部特写右侧(B):文森特车上,丹尼尔脸部特写(B)文森特边开车边戴着耳机与努尔通话。
丹尼尔坐在后面,满脸惶恐。
努尔(画外,语速较快):我正在看卷宗。
专家报告出来了,情况不太妙。
(读)“通过分析角度等因素,血液飞溅的形状符合血滴来自上方和侧方的情况。
这些血迹的源头在其上方3米以上的地方……可以断定,造成血液飞溅的撞击发生在二层阳台附近,因此,这证实了塞缪尔先生站在阳台上且头部曾受到猛烈打击的假设。
”文森特:该死,好吧。
稍等,我两秒钟后给你回电话……分屏结束。
文森特挂断电话,将车停在莫妮卡家门前,莫妮卡正等在那儿。
文森特下车,打开后门,握住丹尼尔紧张的手。
文森特:你还好吗?
我知道这很可怕,但我们都在帮你妈妈,我们会弄清楚一切的。
你可以随时让莫妮卡给我打电话,无论什么事都可以,好吗?
(丹尼尔点点头)你想知道什么?
有什么不明白的,问我。
丹尼尔:我什么都不明白。
文森特:她现在就是在和法官开会,他们正在询问她一些问题。
丹尼尔:你发誓我很快就能见到她,可以吗?
文森特起身让丹尼尔下车。
莫妮卡接过孩子和行李箱。
车急速启动。
(A)法院,台阶/(B)莫妮卡家,客厅,外景/夜晚分屏:左侧(A):文森特在法院台阶上接受采访右侧(B):丹尼尔几乎贴在莫妮卡家的电视机前,专注聆听文森特的回答(A)文森特(面带倦容):我只能告诉你,询问仍在进行,还需要一段时间。
记者:她已经被询问八个小时了,现在心态如何,是不是有麻烦了?
文森特:桑德拉·沃伊特没惹麻烦,她坚信自己是清白的,没有犯罪,因此也不会供认什么。
记者:你很自信,但我们听说有了新的发现,找到了一份录音,它能否构成犯罪证据?
文森特:你没搞清楚吧?
桑德拉还没被起诉,所以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她有罪。
那个所谓的视频文件目前只是一个谜,因为没人见过。
至少我们没见过。
记者(兴奋):你确认那是一个视频吗?
文森特(有些尴尬,察觉说漏嘴了):不是,我什么都没确认,我刚才恰恰是在否定你的说法。
记者:如果没有新的发现,为什么要传唤她?
文森特(语气有些生硬):这个我无法解释,我也不清楚。
(A)法院,新闻发布厅/(B)台阶/(C)看守所,内景+外景/白天分屏:左侧(A):法院的某个厅里,检察官正在答记者问右侧(B):记者们站在法院外,然后——(C)桑德拉在看守所的牢房里(A)(闪光灯声响+记者的画外音)检察官:桑德拉·沃伊特于今早8:30分左右被起诉。
做出这个决定的依据是调查出的一系列新发现。
特别是以下三点:首先,血液分析专家的报告指出,在他们家外墙上发现的三处血液痕迹,疑似马勒斯基在二楼阳台头部遭受钝器猛烈击打后出血喷溅上的;其次,三天前的现场模拟发现了诸多与此前证词不一致的地方;再次,在死者的一个U盘上发现了一份文件,是夫妻对话的音频记录,日期是死亡前一天。
目前我们只能透露这些。
(B)六名记者正在法院前的台阶上准备进行现场直播/化妆/打理发型/向摄影师解释/开玩笑/爆笑。
记者(练习):……法官将确认是否羁押桑德拉·沃伊特,同时负责儿童事务的检察官也会做出裁决……(提醒摄影师)好的,可以开始了……(练习发音)“桑德拉·沃伊特年幼的儿子,桑德拉·沃伊特的儿子……”(C)镜头切换为桑德拉被带进看守所牢房,推向她的脸部特写……她环顾四周,白墙、床、洗手盆、地板。
眼神中露出焦虑。
咖啡店露台,外景/白天文森特一边站着吃东西一边打手机。
努尔在稍远处打电话,她拿着电话,不安地来回走动,神情有些紧张。
桌上她餐盘中的食物还未动过。
文森特:……我想告诉您,她现在无法亲自来签字,她被法院拘留了。
我是她的律师,她委托我帮她拿文件送给她……哦不,11点不行,我就现在有空,马上过去,二十分钟之后行吗?
……啊,太好了,谢谢。
努尔挂电话,吃东西,等他打完电话。
努尔(飞快地):算是有个好消息:今天下午庭审的法官不是达·席尔瓦,而是博莱纳,她55岁,是个女权主义者,非常独立。
更重要的是,她与冉维耶和马莱有矛盾。
她刚来格勒诺布尔时,他们发生过冲突,此后就再也无法合作了。
努尔看着文森特,他看起来很疲惫。
文森特:说实话,我觉得庭审时我最好不发言,还是你说比较好。
努尔:是的,我也觉得这样更好。
你就只谈有关担保、保释金、木屋抵押这些问题。
剩下的我来说。
顺便问一下,木屋抵押的事进展到哪里了?
文森特:抵押金比我们预期的要少。
他们的家庭财务有问题,有不少贷款没还清,所以银行只同意抵押5万欧元,但这不够保释金。
总之钱很紧张,还在继续想办法。
(他看了看时间)不行,时间来不及了,我得走了。
努尔:我觉得保释金会超过5万……文森特(气恼地走开):好吧,管他呢,超就超吧,我们冷静点……法院,法庭的审判厅,内景/白天博莱纳法官和马莱检察官坐在法官席上,对面坐着文森特、努尔和桑德拉,他们都面露倦色。
检察官:女士们,先生们,我要求暂时拘留沃伊特女士。
我认为这个案件事实上符合《第144条》中的多个判定标准。
首先,存在着物证损坏失效的风险。
目前这个案件正在进行多方面调査,包括电话调查——法官:是的,是的,说重点……检察官:嫌疑人是德国国籍,她在德国有许多社会关系,另外她还在伦敦居住过十年。
因此,她可以随时逃离法国。
还有一点,她的儿子作为此案的证人随后也会出庭作证。
但是,如果庭审前让两人一直住在一起,明显存在着她对儿子施压的风险,这会导致证人证言不实。
而这两点仅仅依靠司法监督来避免是不现实的,所以我请求将其羁押候审。
法官(对努尔):现在请律师发言。
努尔(坚定地):女士们,先生们,她是一个母亲,肩负着监护儿子的全部责任,她怎么潜逃?
带着一个视力受损的孩子潜逃吗?
这完全不可思议,更何况她己经在各大媒体上露面了,很容易被认出的。
此外,如果让母子分离,无疑会给孩子造成更大的创伤:这孩子在4岁时就遭遇过一次车祸,导致眼睛几乎失明,并在生理和心理上都严重受创。
再者,他确实是本案的重要证人,这也正是我要强调的第二点:丹尼尔在证词里从未改变过对基本事实的描述,根本不用担心他会在压力下改变证词,因为他的证词并不是要证明罪证。
目前所谓的有罪证据都不是直接的——法官(打断她):律师,我们现在不是在辩论案件的性质,请冋到《第144条》的判定标准——(A)(C)法院,法院前厅/(D)台阶/(B)文书办公室,外景/白天分屏:左侧(A):努尔走出法院右侧(B):桑德拉和文森特面对书记员(A)努尔(回应记者):法官的裁决实属罕见,值得称赞。
一位法官——一位女法官顶着巨大压力,没有做出过于严苛的判罚,这是个好兆头,尤其是在这种案件中。
我们认为,在司法监督下保释的决定,凸显出本案证据十分薄弱。
(B)法院的书记员递给桑德拉一张纸,上面写着“保释金”,再往下有要支付的金额:68000欧元,分4期支付。
桑德拉写了一张17000欧元的支票。
文森特在她身边。
他们从走廊朝出口走去。
分屏:左侧(C):在法庭前面,一位BFM电视台的评论员正在就裁决发表看法。
右侧(D):桑德拉和文森特走出法庭,桑德拉看起来筋疲力尽,记者们在跟拍她的离去(C)BFM电视台评论员:在谋杀指控中,这是一个极为罕见的裁决,结果看起来像是对冉维耶法官的全面否定。
刚刚在法院走廊里,我听到了很激烈的反应,检察官说他感到了来自司法部门内部的有害对抗,甚至还担心正常的司法工作受到了威胁。
我援引他的话:“法官做出了一个危险的裁决,被告将与本案的关键证人团聚,案件的后续进展情况怎能不让人担心?
”(D)记者(对桑德拉):您现在心情如何?
有没有让您听录音?
文森特:大家体谅一下,刚过去的二十四小时对她来说异常艰难,她很疲惫。
桑德拉(虚弱地说法语):我是无辜的,我很想儿子……我也想哀悼。
文森特和桑德拉上了他的车,他发动了车子。
山路,路边(A)/汽车(B)/木屋(C),内景/白天(A)他们把车停在山间道路上,下车抽烟。
(他们面前景色辽阔:白雪皑皑,覆盖着峡谷)文森特:你怎么事先不告诉我录音的事呢?
桑德拉:我根本没想到他会录音。
文森特:即便他没有录音,但出事前一天你们确实发生了争执,大吵了一架。
你应该把这事告诉我的,还有你和某些女人之间的暧昧关系。
我根本不关心你的性取向,但塞缪尔知道你有过出轨行为,他早就对你不满了……你应该一开始就把这些都告诉我的。
(稍顿)丹尼尔有可能看到或听到那场争吵吗?
或在吵架前后隐约察觉到什么蛛丝马迹吗?
桑德拉:不会的,他那两天都在学校。
(她回避他的目光,他转过身来看着她)我是无辜的。
文森特:你没有三天前那么无辜了,因为有这份录音存在,而你却给不出任何解释。
人们不会因为你真无辜就相信你,你必须表现得不像有罪之人才行。
桑德拉:那份录音不能代表现实。
如果你只选取生活中的一个极端时刻,一个特别激动的瞬间,并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上面,就会扭曲现实。
看似无可辩驳的铁证,实际上却歪曲了一切。
那不是现实。
那仅仅是我们的声音而已,不是我们的真实写照。
文森特:你现在需要认清别人是怎么看待你的。
这很难做到,但你不能总说:“你们不懂,我很清楚我是无辜的。
”审判的重点不在于“真相”,而在于谁更有说服力。
桑德拉:我又不知道会有审判。
文森特:有一件事很重要,那就是你身边还有哪些人。
桑德拉:我身边谁也没有。
文森特:有,丹尼尔对你很重要。
你父亲……你和他还有联系吗?
桑德拉:没有。
一直没有。
文森特:塞缪尔和你没有朋友吗,没有任何人可以……?
桑德拉(摇头):我们根本就不该搬到这儿来。
我当初就不想来,我在伦敦生活得很好。
是他一意孤行,坚持要搬过来。
他和我说,在这里可以安心工作,同时还能解决我们家的财务问题……(稍顿)我离开了我在德国待的那个鬼地方,结果却被困在这里……困在了他的鬼地方。
真是太荒谬了。
沉默良久。
他们面面相觑。
文森特:你得努力提高法语水平了。
桑德拉:我知道。
文森特:接下来还得办一下正式聘任我和努尔做律师的手续。
我不能一直免费服务。
现在的状况己经够混乱的了:庭审辩护,我们的友谊……都搅在一起了。
桑德拉:当然,当然。
需要多少钱?
文森特:就是一笔固定的费用而己。
这是我们能想到的不让你为难的唯一办法。
不管官司持续一年还是两年,都是4万欧元。
我们不需要你一次性付清。
桑德拉:你太好了!
(两人略带尴尬地笑了笑)(B)他们上车后一路聊着,朝木屋开去。
文森特:你有什么打算?
桑德拉:我不知道……我刚刚抵押了一栋我们己经还不起贷款的房子……我尽力想办法解决吧。
文森特(面露尴尬):……另外还有司法部派给丹尼尔的那位女士,她的工资是每个月450欧元。
刚才法官说了,这笔费用是由你支付的。
至于保释金……如果你被无罪释放的话,保释金会退给你的,对吧?
所以案子的压力都在我身上了——哈哈!
桑德拉(绞尽脑汁):……除了杂志的这份工作,我再想办法多找一些翻译活儿……也许还能再签一家出版社……我会想出办法的……我现在脑子有点儿乱了……(C)车抵达木屋。
木屋,门口,内景/白天他们走进木屋。
桑德拉拥抱丹尼尔,亲吻他。
努尔旁边站着一位女士,玛吉·伯杰。
努尔(向桑德拉和文森特做介绍):这位是伯杰女士,她是受司法部委派到这儿来的,她会定期过来与丹尼尔和你共度一些时间,(对桑德拉)来的次数是有明确规定的。
她来这儿的目的是确保一切顺利进行,避免丹尼尔受到任何人干扰,不会在庭审时说他不想说的话。
当着她的面,你必须用法语和丹尼尔交流,法官特别强调了这一点。
(对玛吉)你想和丹尼尔单独聊一下吗?
文森特、努尔和莫妮卡各自离开。
桑德拉站在一边。
丹尼尔依然留在原地,玛吉走近他。
玛吉:你妈妈稍微离开一会儿,我们先互相认识一下,然后你再去找她,好吗?
丹尼尔点点头。
史努比在孩子附近走动着,其存在让玛吉感到有些不自在。
玛吉:那好,我叫玛吉,我们以后会经常见面的。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吗?
丹尼尔:知道。
玛吉:这种安排你觉得怎样?
你可以把我当朋友,也可以不当,你怎么想?
丹尼尔:还好,我觉得我们不需要成为朋友。
玛吉:你说得对,我到这里来是为了保护你的证词,是法律派我来的,法律不能和人交朋友,如果它成了某些人的朋友,势必会影响另一些人。
这样是不行的,法律必须对每个人一视同仁。
所以说,你是对的,我不能成为你的朋友。
你只需要告诉我,有没有什么感觉奇怪的事情,或者就庭审而言,你和妈妈之间是否一切正常。
丹尼尔:好的,但我一般有不顺心的事情都是只和朋友说的。
玛吉:明白,但这次你只能选择和我说了,哪怕你不喜欢我也只能这样。
不过重点是你一定要信任我,这是必需的。
你能做到吗?
丹尼尔:尽量吧。
信任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感觉有点奇怪。
玛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桑德拉在客厅的走廊上看着他们。
她在抽烟。
窗户开着。
木屋,桑德拉的卧室,内景/白天桑德拉面对摄影机说话。
看不出她在哪里。
桑德拉(努力调动法语词汇):如果我试着回忆……我当年遇到他时的感觉……很难回想起那种感觉是怎么产生的——努尔:不要说很难,不要分析你当时的做法,你只需找到一种简单的方式表达你爱他,把这当成切入点。
桑德拉: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他一走进房间,屋里的气氛就变得不一样了……对不起,我重新说……表达不准确,是法语的问题……他有一种魅力,让我……就像是接收信号那样,我能感应到他向我传递了什么……(停顿)是不是说得太抽象了?
文森特:继续说,不要自我怀疑。
桑德拉:我想用英语再说一次。
文森特:用法语陈述也是你要面对的一个挑战——桑德拉(紧张地打断他):我知道,我还是先用英语说一下。
(沉默片刻,用英语重新开始)……他是我认识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之一……当时他一走进房间,我就感觉有些东西发生了变化,现场的氛围都不一样了。
我想那就是魅力吧,他的魅力深深迷住了我。
我曾投入大量时间去尝试理解家庭和朋友,结果却很不成功。
然而认识他以后……我感觉我能听懂他的意思,能接收到他发出的信号。
我们的看法并不总是一致,但我们相处得很舒服。
有很多事情想要彼此分享,这很罕见。
后来当这种感觉消失时,我才意识到这一点……文森特:别说你对他感觉消失的话。
努尔:还是重点说说你们怎么相识的,描述一下他的个性。
桑德拉:好的。
嗯……我们认识的时候,他刚在伦敦的大学找到工作,所以我和他一起搬到那里住。
他是一个很优秀的教师,讲课总是能让每件事听起来都生动易懂……但他内心真正的理想是写作。
他花了几年时间写小说,我目睹了他写作时的挣扎,心里很难受。
后来我逐渐意识到,他与时间和工作的关系比较复杂,不像我那么简单。
文森特:停,你这样说给人的感觉就好像你比他做得好似的,别把你们俩做比较。
还是回来谈你们之间的关系。
桑德拉:我们经常交换阅读彼此的作品,我们的关系也总是围绕着学术讨论展开,即使这意味着忽视其他事情。
文森特:其他事情,是指丹尼尔吗?
说到敏感话题了,桑德拉没有回答,抑制住情感。
文森特:我认为我们应该早点谈到丹尼尔。
关于那场事故……桑德拉(用法语):但塞缪尔的问题在那之前就有了……努尔:我们简单直接一些,必须找到一条主线,让所有事情都汇聚到同一个点上。
桑德拉停了一下,镜头聚焦她的脸部特写,看得出来她正在努力思索,寻找着关键词。
桑德拉(用英语重新开始):……那场事故发生之后一切都变了,丹尼尔当时4岁。
那天,本应该由塞缪尔去学校接他放学,但他写作时突然来了灵感,所以临时打电话找了个保姆去接,可保姆去晚了。
他们过马路时,一辆摩托车撞到了丹尼尔,造成他的视神经永久受损。
这件事以后,塞缪尔变得过分焦虑,不断自责,觉得如果他能准时去接丹尼尔就好了……有很长时间他沉浸在内疚中,或许从未真正摆脱过这种自责内疚感。
事故后的一整年,我们都是在医院里陪着丹尼尔度过的。
那时,我们的财务也开始出问题……(停顿片刻)塞缪尔也开始服用抗抑郁药。
努尔点头,对桑德拉的叙述表示满意。
文森特看着桑德拉,她停下来时,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似乎有些烦躁,情绪接近失控。
桑德拉:文森特,能不谈这些吗——我真的想维护他的形象……也不想让丹尼尔受到伤害。
文森特:我们尽力。
木屋,客厅+外景(A)/小树林(靠近木屋)(B),内景+外景/白天(A)(为拍摄准备了四五个不同场景)一系列静止画面——桑德拉、丹尼尔和史努比的定格照片:桑德拉在客厅的桌子旁边(准备早餐);丹尼尔在弹钢琴,她关爱地看着他;在外面雪地里散步,桑德拉俯身和丹尼尔说话。
(B)随着摄影机的移动,画面上出现了摄影师在小树林边上给他们拍照的场景。
画面构图很有艺术感,母子俩站在树林边,背景是雪地,远处是木屋。
摄影师用德语指导他们摆姿势,让桑德拉抬手搂住丹尼尔的肩膀,安排史努比坐在他们脚旁。
莫妮卡独自在一边看着,似乎对这种安排感到很恼火。
桑德拉(德语):丹尼尔不用再拍了吧?
摄影师(德语):我想最后再拍一张你们俩的合影。
莫妮卡(对桑德拉):不能让丹尼尔摆拍。
真不明白你在干什么。
桑德拉:我告诉你了,我们要拍照——莫妮卡:对,你告诉我你们要拍照,而不是要卖丹尼尔的照片。
桑德拉(感觉受到了批评):这个只会在德国出售。
(她很紧张)莫妮卡:我可以单独和你谈一分钟吗?
摄影师(德语):你们要休息一下吗?
桑德拉(德语):是的,就一分钟,抱歉。
她们走到十米外,丹尼尔留在摄影师附近,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莫妮卡:其实,这整件事都让我感到不舒服。
丹尼尔不应该——桑德拉(打断她):没人觉得舒服,我也很不安。
如果每次我找你帮丹尼尔都让你感到困扰——莫妮卡:我帮你照顾丹尼尔没问题,但给他拍照这种做法就不正常,对不起,我不会违心地说一切正常——桑德拉:别说了,已经够难受的了。
你别在他面前这样对我说话,等他不在的时候再说吧,否则会伤害他的。
我们得尽量保护他。
莫妮卡(指摄影师):噢,那你这么做难道是在保护他?
桑德拉:你别来指手画脚。
我需要钱,我只能尽我所能。
我需要多方支持。
如果你觉得不舒服,没人逼你。
咱们把话摊开了说,你要是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想告诉我,就说出来!
莫妮卡很震惊,她突然转头向车子走去。
她坐进那辆旧车,发动引擎。
桑德拉冲过去,在车外对她大喊——桑德拉:你不能就这样抛下丹尼尔!
你得去和他解释一下!
木屋,外景(门口),外景/白天在木屋前,文森特、努尔和专家博加特的团队正忙着安装设备,他们准备拍摄模拟测试片段。
他们看起来很是轻松,互相开着玩笑。
我们看到一个聚氨酯模特,还有一个与屋擔等高的脚手架。
一名助手从一台大冰箱中取出雪,在屋顶坚硬的冰面上洒了一层。
博加特拿着事先准备好的生肉、血液和头发的混合物,爬上脚手架,将混合物放在雪上。
她用榔头猛击混合物,将其嵌入冰中。
然后他们用一盏大灯照射冰雪与混合物,加热以促进融化。
山路(A)/木屋,外景(B),外景/白天(A)丹尼尔、桑德拉和玛吉行走在一片积雪的山坡上。
史努比在前面领路。
丹尼尔让妈妈练习法语发音,让她重复:“我想要一份香草千层酥,请加奶油和覆盆子巧克力碎,虽然我知道这并不存在,但我就是想要它。
”(B)从他们站的地方可以俯视木屋,律师和专家的身影渺小得仿佛正在忙碌的蚂蚁。
桑德拉停住脚步,看他们从阁楼窗户扔下模特。
(A)丹尼尔:你怎么停下来了?
桑德拉:我在看风景。
丹尼尔:漂亮吗?
桑德拉:非常漂亮。
丹尼尔:告诉我看到了什么。
桑德拉(专注地):那儿,最右边,有条小路从树林中延伸出来……(B)随着她的描述,摄影机缓慢摇移,拍摄风景,镜头掠过专家们从阁楼窗户中推下模特的情景。
(A)桑德拉没有描述这个情景。
玛吉跟在他们身后看着她。
他们继续漫步。
丹尼尔:这种情况还要持续多久?
你会一直这样过来吗?
玛吉:会持续到审判结束,时间可能会是一年或更长——我们还不能确定。
丹尼尔陷入沉思。
丹尼尔:那我有权观看庭审吗?
玛吉:你想观看庭审?
可以的。
桑德拉:我们俩会一起好好考虑这件事的。
玛吉:我认为应该是我们仨一起讨论一下……由于你是证人,你只能在作证后才能观看庭审。
但这个决定很重要,你还是未成年人——丹尼尔:我确定我很想去观看庭审。
画面渐隐至黑屏。
书店,内景/白天播放假的新闻报道。
(分屏:丹尼尔的双手在飞快地弹奏《阿斯图里亚斯的传奇》/一年多以后)当地电视台正在一家书店里报道。
一名年轻男子从一堆书中拿起桑德拉·沃伊特的《日食》。
一位记者采访他。
记者(画外):您认识这位作家吗?
书店顾客:嗯,和所有人一样……我从没读过她的书,但是因为最近的新闻——我们都很想知道……她到底写了些什么。
顾客离开。
摄影机对着书商,他正在把一本《日食》添到货摊上。
记者:您感觉到有事发生了吗?
书商(兴高采烈):啊,这可不仅是感觉!
之前她的书销量很少,属于那种晦涩难懂的德国作家的书——但是,她最新的这本作品,两年前出版的,我们一直把它堆在收银台前,因为总有人来问有没有。
记者:为什么大家会对她这么关注?
书商:因为她就住在这儿!
而且庭审就在这周……记者:那本书的主题是关于她的个人生活吗?
书商(越发兴奋起来):嗯,书的内容和她生活有交集,这是肯定的。
主题是一个母亲意外导致女儿死亡,为此她深感内疚。
有天晚上,她喝醉了,梦到那个意外并没有发生。
从她这次梦醒之后,书中开始增加描写女儿没有死的情节,与现实中的死亡情节平行展开。
一开始还是每两个章节写一次女儿还活着,后来就逐渐蔓延到整本书……随着情节的发展,母亲越来越害怕在女儿活着的那个版本中面对女儿,因为她知道现实中女儿已经死了!
最后一部分真是奇思异想,她开始逃避她的女儿,居然想躲进女儿死了的那个版本中去。
记者:哦,是的,听起来相当复杂。
您的叙述太棒了,能简化一点再说一遍吗?
木屋,桑德拉的卧室,内景/白天丹尼尔在玛吉旁边穿上衬衫、牛仔裤、西服外套。
时间流逝,他也有了变化,已经12岁了,显得比之前沉稳了。
桑德拉的头发也长了。
她走过来吻他,注视着他的眼睛。
他们一直在为这一天做准备,两人都明显有些紧张。
她不断调整儿子的衬衫,丹尼尔很不以为然,表现出一种即将进入青春期的叛逆。
玛吉把眼镜递给他。
她似乎更喜欢史努比了。
它在他们周围跑来跑去。
法庭,刑事法庭,内景/白天注:在庭审过程中,桑德拉努力用法语发言。
当她遇到词语障碍或情绪受到影响时,她经常会切换到英语。
现场有一名口译员,陪审团成员戴着耳机(法庭提供同声传译)。
佐伊(第一场戏里的年轻大学生)站在证人席上。
法庭正在播放她采访桑德拉的录音,我们可以听到录音结尾(以及她们对话背景里的装修噪音)。
佐伊(觉得有趣):你真的想……桑德拉:……了解你的喜好?
当然!
我从早到晚都在家里工作,见不到生人。
你来看我……于是引起了我的兴趣!
佐伊(沉思):我跑步。
这是我最喜欢的事情之一。
跑步让我感觉很过瘾,就像吸了毒一样。
突然间,房子里响起了《皮条客》这首曲子,声音震耳欲聋。
桑德拉(提高声音):我跟你说过,我们应该在格勒诺布尔做这个采访。
录音停止。
检察官从他的座位上起身走到佐伊旁边。
检察官:您确认这个录音是您在采访沃伊特女士吗?
佐伊:是的。
检察官:她事先告诉过您马勒斯基先生也在家吗?
佐伊:没有。
检察官:后来听到施工的噪声,您才知道他也在家,您不觉得奇怪吗?
佐伊:有一点点,但她是一个相当……独立的人,所以她表现得与常人不一样。
不去主动介绍家人和私生活,也不足为奇。
检察官:确切地说,我们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她不愿谈论自己,但您不就是去采访她的吗?
佐伊:我不是去找她谈她这个人的,而是去谈她的工作,谈她写的书。
检察官:但她总是变换话题,似乎偏离了您的采访主题,您认为她的意图是什么?
佐伊:我们能听到她问了一些我的事情。
我觉得她好像更喜欢谈论我的事,而不是她自己,对她来说,这能……让她耳目一新。
(法庭里有人笑了)检察官:您是否觉得她在诱导您谈自己?
佐伊:诱导……不,我没有这个感觉。
她并没有操控我,她只是随性而为。
感觉很自然,她似乎很享受这个谈话。
检察官:您说她随性而为,我们听到她在谈话一开始就给您倒酒。
您到达前,她就己经在喝酒了?
佐伊:嗯,我想是的。
检察官:总的来说,您是否感觉到她在尽力款待您,这种待遇是否超出了您当初采访的期望?
佐伊:我不会这么说,我觉得桑德拉——呃,沃伊特女士当时似乎很需要逃避,需要释放压力,而我,一个年轻人的到访,给她带来了一些新鲜空气。
检察官:是的,带来了一种“新鲜感”。
您知道桑德拉·沃伊特是双性恋吗?
佐伊:不知道。
检察官:您采访时感觉到了吗?
佐伊:……没有。
检察官:刚才又重听了你们的谈话,现在您会觉得当时她在进行一场诱惑游戏吗?
佐伊:实际上,那些……自我意识很强的人经常会这样,总的来说,他们都想凭个人魅力诱惑别人,这几乎是情不自禁的……我感到,她也亲口告诉过我,当时她没什么有趣的社交生活,也没有太多与新人交流的机会,所以这就是一种社交吸引力。
检察官:但法庭关心的是,您是否会把这个称为诱惑?
佐伊:“诱惑”这个词有好几层意思……检察官:但是这个词总有某种程度的……诱惑之意吧?
法庭里爆发笑声,文森特站起来。
文森特:证人已经明确地表达了她对诱惑这个词的理解。
检察官(置之不理):她多次提到对您很感兴趣,说她更希望在格勒诺布尔接受采访,您没有意识到任何——文森特(打断他):总是对这个问题纠缠不休,她已经回答过了。
主审法官(阻止他):刚才的回答不是太明确,请再回答一下,小姐……佐伊:我更喜欢别人称呼我女士。
我不喜欢在称呼上显示我的婚姻状态。
主审法官(惊讶,稍顿):好吧……这不是我的本意。
佐伊(对检察官):我当时并没有感觉到诱惑。
检察官:当时,您是说事后您意识到这个问题了?
佐伊:我只是觉得那个时刻很不寻常,仅此而已。
检察官:您对马勒斯基先生播放的那首歌有何感受?
佐伊:由于音量特别大,再加上突然间知道马勒斯基先生也在家,我觉得有些紧张。
虽然马勒斯基并没有露面,但他强烈地表现了他的存在感。
而且桑德拉对此的反应明显……不是无所谓的。
检察官:您能具体说是什么样的反应吗?
佐伊:她有点生气。
检察官:您怎么解释那首歌一结束就又重新播放?
佐伊:噢,他一直在单曲循环呀!
(法庭里响起笑声)检察官:确实,这是可以想象的。
但我想知道的是,您那一刻是什么感觉……佐伊:感觉气氛不太正常,特别是那一刻桑德拉说采访结束了,我觉得继续待下去似乎不那么……不那么放松了。
检察官:所以您感觉到了氛围紧张?
努尔:你在咬文嚼字!
检察官:哦,没有,我就是想确认她当时的感觉。
您感觉到氛围紧张了吗?
佐伊:是的。
检察官:您是否觉得,马勒斯基先生反复播放歌曲是想干扰或打断您的采访?
佐伊:最初我确实有点这种感觉,但后来我觉得很难判断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有什么意图。
检察官:这种意图我就能判断,所以我才受聘出庭的。
(笑声)沃伊特女士,您确实曾经试图转移采访话题,这一点您不否认吧?
努尔:这个问题导向性太明显了!
桑德拉:我没有诱惑她的意思。
检察官:我问的是你们之间的关系,从录音中可以察觉,您明显表现出亲切感,你们喝酒,大笑……您是否想通过和这位年轻女士的愉快聊天,放松一下,逃避现实中家庭生活的烦恼?
努尔(打断):再次提醒,这个问题主观性太强。
请注意,这次采访并不是我的当事人提出的。
主审法官:请回答,沃伊特女士。
桑德拉:我觉得她很有趣,我很久没见到陌生人了。
是的,我当时想小酌几杯,这个女生聪明又善解人意,我们相处很愉快,就这些。
检察官:可是你们交谈的内容,与写学术论文需要的素材相差甚远。
努尔(激动地):但她也有权与一位提问题没那么学术的学生一起大笑啊!
检察官:我可以继续问吗?
……您是否觉得,您丈夫以如此挑衅的方式播放那首歌,可能是想表明他对您或对索丽朵女士的嫉妒?
抱歉了,索丽朵女士。
顺便说一下,这首歌是饶舌歌手50美分的《皮条客》,大家心照不宣地认为这是一首厌女歌曲。
努尔:这太荒谬了,那是器乐版的,根本没有歌词!
检察官(带着意味深长的微笑):好吧,我们继续。
桑德拉:这首歌他经常听,我认为他那天并非故意播放这首歌。
另外,他平时也喜欢大声听音乐,喧闹声能让他放松。
为此他特地安装了一个……法语“喇叭”怎么说?
(口译员回答)一个大音量的喇叭,因为他的工作强度比较大,干活时会制造出很大的噪音。
他觉得装修是个苦差事,所以想通过听音乐来缓解。
他往往会把一些歌单曲循环,我们和丹尼尔经常能听到。
也许有点怪,但他这样做能让自己平静下来。
检察官:但索丽朵女士声称,您就是因为他播放那首曲子才结束采访的,对吗?
努尔(反应强烈):她从来没有这样说过!
主审法官:我必须提醒辩护律师:您每次都打断问答,这让我很不满意。
我希望大家有序地辩论。
沃伊特女士,请回答。
桑德拉:当时音乐只是……(对口译员)对不起,请您翻译一下。
(说英语)声音太大了,音乐不断地从头循环播放,我觉得它停不下来了……这对采访干扰太大,继续下去很困难,所以我提议结束采访。
况且当时我也有些累了,又喝了点酒,感觉有点头晕。
检察官(戴着耳机听翻译):索丽朵女士离开后,您没有去问丈夫为什么把音乐声放得那么大吗?
桑德拉:我前面说过了,那是他的习惯……检察官:但您当时正在接待一位年轻女性,她又年轻又有魅力——努尔:这太过分啦!
检察官:——他辛苦地在楼上工作,您却殷勤地给这位女士斟酒,这可没那么习以为常或无可指摘,特别是他己经知道您喜欢别的女性,而且您最近还出过轨。
文森特:这并不是本案的重点,此外这么说还涉嫌性别歧视。
检察官:如果和她在一起的是位年轻帅哥,我也会这么说!
我们关心的是这对夫妻间的冲突!
(对桑德拉)不好意思,还有一些事情令人费解:客人走后,您说您就上楼回屋工作去了,然后还睡了一会儿。
可是您的房间就在阁楼正下方,要知道当时音乐声震耳欲聋,这么大的房子,您怎么偏偏会去那个地方工作、睡觉?
桑德拉:那就是我工作的地方。
我总是在床上工作的。
检察官:当您丈夫下楼找您聊天时,您难道没有向他抱怨音乐声音太吵,影响到您了吗?
楼上这么大的噪声,并且离您这么近,这可不是无所谓的小事呀。
桑德拉:我已经习惯了,并不介意。
只要我想工作,带上耳塞就行了。
在任何环境中我都可以工作。
检察官:可您说当时因为喝酒有些头晕,而且也很累,这种情况下还会想着去工作吗?
桑德拉:是的,我确实工作了,但时间不长。
我有篇译稿要尽快发出去,我想先做完再休息。
我可以在任何环境和状态下工作。
检察官:所以一切正常,岁月静好,对吗?
(A和B)法院前厅,内景/白天分屏:有两位记者站在法院前。
(A)一位是法国3台的地方记者;(B)另一位是BFM台的记者。
(A)法国3台地方记者:显然,语言障碍对嫌疑人不利。
她虽然尽力用法语表达,但说法语时她显得没那么自然,给人感觉也更冷漠……(B)BFM台记者:……下一场听证会不会公开举行。
今天上午,嫌疑人的儿子在一名司法部指派的女士陪同下来到法院。
这是为了确保孩子的证词不会受到外界的干扰。
整个审判期间,她要一直陪伴着他,必要时同吃同住……(A)法院,刑事法庭/(B-视频)木屋,桑德拉的卧室和门口,内景/白天非公开庭审现场(A)法庭屏幕上播放着在木屋进行现场模拟的录像:一名女警代替桑德拉,读她与塞缪尔的最后一次对话。
(B-视频)在二楼,两名警察提高了对话的声音,但站在外面楼梯旁的丹尼尔仍然什么也听不见。
又试了一次,为了掩盖住音乐声,这次警察是大声喊出句子。
这次丹尼尔听到了喊叫声,但对话以这种方式呈现出来,听着既可怕又可笑。
助手2(朝阳台上大声喊):他听到了。
丹尼尔:但我听到的不是这样的喊叫声,是平静的声音。
音乐停止,所有人(法官、助手、律师、桑德拉)下楼。
丹尼尔走上外面的楼梯,他们在门口相遇。
冉维耶法官(对丹尼尔):嗯,有点不对,你觉得呢?
如果他们平静地说话,你在外面不可能听到他们的声音。
丹尼尔非常不安,他感到每个人都在注视着他。
丹尼尔:我们可以再试一次吗?
这次我从屋里往外走,我们像一开始那样用平静的声音对话。
法官:好的,那就这样再来一次。
所有人都站在门口看丹尼尔:他脱下外套挂在门口衣架上,走过去和史努比站在屋内的楼梯旁。
法官示意重新播放音乐。
丹尼尔跟着史努比走向门口,他边走边用手触摸墙壁寻找方向。
在门口,他穿上外套,准备开门,但突然停住脚步,手放在墙壁粘贴的一段胶带上。
从他站的地方,可以隐约听到人们在交谈,但听不清具体话语。
丹尼尔手放在胶带上的特写。
所有人都注视着他。
丹尼尔:我可能弄错了——我摸到的应该是这个胶带,不是外面那个,我当时可能还在房子里,就在这里。
我想我弄混了。
法官示意助手停止播放音乐。
法官:丹尼尔,这和你之前告诉我们的完全不一样啊。
特别是这既不符合佐伊·索丽朵说的你是在她离开时走出房子的,也不符合你妈妈说的她是在佐伊走了之后才去与你父亲交谈的情况。
(A)法庭屏幕上的放映停止。
玛吉坐在没有几个人的旁听席上,关注着辩论。
主审法官(对丹尼尔):这里确实有问题,丹尼尔。
你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
丹尼尔:其实,我想我是又返回了屋里一次。
主审法官:这话令人不解,在现场模拟之前,你很肯定——你在证词中说“每个胶带纹路都不同,我不可能弄错的”,还说“我就在开着窗的阁楼下面,我能肯定听到的是什么样的声音”。
现在你却改口了……丹尼尔:我以为我记得自己当时在哪里,但可能是……后面发生的事吓到了我,让我脑子有点儿混乱。
文森特:丹尼尔看过精神科医生了,医生确认精神上的刺激可能使他的记忆出现了某些错乱,鉴定报告己归档。
检察官:当然。
你现在还记得当时为什么返回屋里吗?
丹尼尔:我想可能是去拿我的手套,或者手机……检察官:所以你现在不能完全确定?
丹尼尔:我记不清楚了。
检察官:所以,你从对那天的绝对确定,变成了不确定。
接下来轮到文森特面对陪审团和主审法官发言。
文森特:令我烦恼的并非是检察官说“他的忆有点模糊,他不确定……”。
不过这位先生总企图抓住丹尼尔记忆中的某个细节,以此证明他的整段记忆都是不可信的,这就很恼人。
怎么,难道想让我们相信惊吓也能把尖叫声变成平静的声音吗?
这么说分明是暗示丹尼尔在撒谎,目的是保护他的妈妈。
检察官:不,我只是指出了证人的证词自相矛盾。
此外,我的确有理由提出质疑:丹尼尔·沃伊特说过,当他的父母开始吵架时,他会离开。
但那天他却碰巧在争吵发生前就出门了——所以他什么都没听到!
丹尼尔:我不是碰巧出去的,我是嫌音乐太吵才出去的。
文森特:他并没有说什么都没听到,相反,他对自己听到了什么样的声音非常确定,在这一点上他从未改变过说法。
那位精神科医生和视觉障碍专家都肯定了丹尼尔出色的听觉记忆。
丹尼尔:有时我会清楚地记得我和朋友们在很久之前的谈话内容。
文森特(犹豫片刻,对丹尼尔):我不知道你是否也把检察官算作朋友,但你还记得他对你提的第一个——不,第二个问题吗?
丹尼尔专注地思考着,他动着嘴唇,仿佛在内心冋忆着整个审讯过程。
突然,他抬起头来。
丹尼尔(提高声音):他问我:你被警察问过一次话,被法官问过两次,对吗?
文森特转向法庭书记官,请求核实,得到了肯定的确认。
法院走廊/庭审等候大厅。
内景+外景/白天玛吉陪着丹尼尔(和史努比)。
他们穿过法院的走廊走到外面。
可以感觉到丹尼尔的紧张情绪还没有缓解。
玛吉:你想吃点什么?
还是喝点什么?
丹尼尔(好像没听到她的话):这没我预想的那么难……就这么结束了,好奇怪。
他们走了一会儿,丹尼尔逐渐平静下来。
玛吉:最后那个关于你记忆的问题,你事先做过准备吗?
丹尼尔:哦,没有,看着像是准备过的吗?
玛吉:啊……不,不,一点都不像。
玛吉注意到有人在看他们(这些人认出了丹尼尔)。
(A)法院,刑事法庭/(B)木屋,外景(入口)+内景(客厅+楼梯+桑德拉的卧室),内景/白天(A)现在丹尼尔站在听审席旁边,玛吉也在场。
大家都很关注他。
撰写起诉书的专家巴拉尔德站在证人席上,他身后,两块对称的屏幕上播放着血迹照片。
巴拉尔德(语速缓慢):本案的关键因素,是木屋外墙的这三处血迹,这里、这里和这里(Ⓐ)。
(稍顿。
画外)请播放一下这些照片……好的,谢谢。
摄影机推向丹尼尔的脸部。
特写镜头:他全神贯注地聆听着。
(B)幻象:镜头突然转向木屋,巴拉尔德仿佛从法庭来到了这里,站在木屋前,指着三处血迹,对摄影机说着什么。
巴拉尔德:它们形状细长,最长的一处接近4厘米,顶端尖锐。
这是从高处喷溅下来的液体的典型特征。
根据我们的测试,马勒斯基先生只可能是站在二楼阳台上,头部受到打击,血液才会溅落到这里,形成这样的血迹。
他的手指向上方,摄影机随之移动,低角度拍摄:在二楼阳台上,我们仿佛看到了塞缪尔和桑德拉在搏斗。
摄影机迅速升上屋外楼梯,进入房间,穿过桑德拉的卧室,来到阳台,我们能看到桑德拉的大半个背影,她手握一柄凿子威胁塞缪尔,似乎怒不可遏,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巴拉尔德(在楼下):他应该是这样被逼到阳台栏杆前的(①),他的头在遭到击打的瞬间伸出栏杆外,处于悬空位置,这就解释了为什么血会溅在那里(Ⓐ)。
否则解释不通。
镜头再次回到下方:低角度拍摄塞缪尔被逼到栏杆前,探出半个身子,头部悬在空中。
(桑德拉握着凿子高举手臂威胁他,最终冲动地挥动凿子砍向他的头部。
在凿子砍到头上之前,镜头迅速拉回到木屋全景:专家的手指向三滴血迹)检察官(画外):根据您的分析,也正是阳台上的猛击导致水洼附近(©)会有受害者的血液?
镜头快速拍摄地面全景:塞缪尔脚边雪地上有一摊血迹。
幻象终结(A)回到法庭,丹尼尔听着专家陈述。
巴拉尔德:是的,一次或多次重击导致了大量血液飞濺。
少部分血滴落在木屋外墙上,大部分落到地面上。
血液也很可能溅到了屋顶上,但当时屋顶上满是积雪,随着积雪的融化,那些血迹也就消失了。
检察官:是一次或多次暴力重击导致马勒斯基先生坠落的吗?
巴拉尔德:是的,当时袭击者可能有一个故意推挤的动作。
虽然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表明坠落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但我认为最有可能的情况是,受害者遭到了非常猛烈的打击,并且袭击者有把他推下去的冲动。
检察官:无论是哪种情况,您是否同意,袭击者当时很可能处于极度愤怒的状态,不仅猛烈打击了受害人,还试图把他推下去?
巴拉尔德:是的,我确定是一种极度愤怒的状态,否则很难想象。
这种狂怒可能会使体力暴增数倍。
检察官没有再提其他问题。
文森特站起来。
文森特:阳台栏杆高度是1米2,塞缪尔·马莱斯基身高1米78,体重约80公斤。
要把他推出护栏,您所说的冲动必须是有意为之,对吗?
巴拉尔德:是的,实际上整个行为都是有意的,这样的猛袭一般都是有意为之。
文森特:我所说的“有意”是指动作协调、有一定方式的。
考虑到他的体重,我们甚至可以假设,要把马莱斯基先生推下去,需要抬起他的双腿才行。
这在异常愤怒的状态下很难做到,不是吗?
巴拉尔德:那不一定,愤怒并不能排除有意的企图。
而且马莱斯基先生当时恐怕身体悬空、失去了平衡,他的坠落可能是由于失去平衡和遭受猛烈打击造成的。
所有这些都可能在瞬间发生,正如我所说的,我们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来——文森特(打断他):是的,我们现在只有这三滴血。
其他一切都是解释这些血滴的假设,对吗?
巴拉尔德:好吧,但这些血滴只有一种假设能解释得通,就是我所……给出的解释。
文森特:您只是解释了一种假设——实际上是两种假设,一种是有意推挤,另一种则是无意的。
根据您的假设,凶器可能会是哪种类型的物体?
巴拉尔德:很难确定,伤口上没有任何残留物。
只能确定是一个重物,可能是金属或者高密度的木头,而且肯定带有锋利的边缘或刃口。
文森特:您在现场有没有找到这样的物体进行鉴定——检察官(打断他):您很清楚没有找到凶器,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不存在!
文森特:不,这意味着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能证实这个假设成立。
(A)法院,刑事法庭/(B)木屋,户外(门口),内景/白天(A)轮到专家博加特站在证人席前,她面前摆放着木屋外墙的大模型。
博加特:有两种可能会造成这三处血迹:要么是马莱斯基先生在这个区域(她指向二楼阳台)头部受到猛烈打击后血液喷溅到这里;要么就是受害者摔落时头部与这个屋顶边缘碰撞,受伤出血后滴到这里……(B)幻象:镜头再次回到木屋。
博加特像在法庭上一样,指着木屋的屋顶。
博加特:在这个地方(Ⓑ)。
木屋屋顶边缘的特写。
博加特:通过研究分析这三滴血的喷派形状和运动方向,第二种假设更为可信,第一种假设不太可能。
低角度拍摄全景:阁楼顶上,塞缪尔的身影跨过窗户护栏,他站在窗沿边。
博加特:最合理的解释是,马莱斯基先生是从三楼的窗户坠落的,他撞击到木屋屋顶,造成了“反弹”,头部磕到屋檐棱角处导致了创伤。
镜头移到塞缪尔的上方,摄影机快速俯拍。
博加特在底下看着他。
塞缪尔一跃而下。
画面在他的头颅撞击木屋屋顶之前定格。
(A)镜头切换为法庭上丹尼尔的面庞检察官:您刚刚指出另一种观点,即头部不太可能受到猛烈打击。
您是说这种假设完全不成立吗?
博加特:并非完全不成立,但概率非常小。
检察官:所以说如果不是完全不成立,那就还是有可能。
博加特:是的,那种可能性就像我有朝一日当上法国总统一样。
检察官:谢谢,我知道怎么定义可能性。
博加特:我之所以说不太可能,并不是仅仅依据对血迹的分析。
在这样一个很难确定案发现场状态的案例中,我们必须开阔思路,综合考虑各种因素。
如果假设这三滴血是从阳台上喷溅下来的,那么,马莱斯基先生的头部就必须要探出栏杆外(①)大约80厘米,处于悬空状态。
也就是说,袭击者必须迫使他靠在栏杆上向后倒,上半身悬空,而且这时袭击者本人也必须弯腰前倾,就像这样(她模拟这个姿势),袭击者保持这个姿势的同时,还要手拿重物大力击打对方头部。
基于这些数据分析,特别是考虑到被告的体重,这种假设变得极不可能。
检察官:但并非完全不可能。
您在报告中说,血液溅落的方向“可以解释为符合头部撞击木屋屋顶的情形”。
“可以解释为符合”,在刑事鉴定的报告中我们经常会看到这个表达,对吗?
博加特:是的。
检察官:您确认这是专家下结论时最谨慎的表达用语吗?
博加特:不是最谨慎的,但应该说是相当谨慎的。
通常,我们需要根据一组痕迹来确定液体的来源。
但在本案中,只有三滴血迹,而且它们还不集中在一起,我们必须更加谨慎地对待。
但我认为,通过研究所有数据,可以做出结论,三滴血迹是死者头部撞击木屋屋顶后,血液喷溅而形成的。
检察官:我注意到您刚刚说了“但我认为”,这是另一种语言上的谨慎。
努尔(轮到她询问):您怎么解释在撞击点或者说是“反弹”点没有发现任何DNA痕迹,也没有任何皮肤组织残留物?
博加特:我们了解到,出事时木屋屋顶上结了一层约1厘米厚的冰,这个冰层覆盖在上面已经好几天了。
前一天晚上又了好几个小时的雪,气温骤降到-4°C,而第二天早上就出事了。
(法庭播放了一段在现场进行模拟测试的视频)我们模拟当时的气温条件,在屋顶上覆盖了冰层及1厘米厚的积雪,进行了一次测试。
通过交叉参考当地多个气象站的数据,我们得知阳光大约会在14:40左右直射到木屋屋顶上,那里的雪在几个小时内就会融化。
于是,我们模拟了阳光的热效。
在这里可以看到雪受热融化,大约50分钟后,融化的雪水顺着木屋屋顶坡面流动,带走了我们嵌入撞击点冰层的残留物。
努尔:那这些残留物流到了地上什么位置?
博加特:流到了地面上靠近木屋(©)的那摊水和血的位置。
模拟测试时地面上一摊水和血的特写镜头,然后对比照片中塞缪尔尸体旁那摊真实的水和血。
桑德拉看向丹尼尔,他一动不动地专注倾听。
木屋,丹尼尔的卧室/卫生间/厨房-客厅/塞缪尔的卧室,内景/夜晚黑暗中,丹尼尔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翻来覆去,心情难以平静。
他起身(史努比跟在后面)下楼。
桑德拉正在客厅的沙发床上睡觉。
他心神不定地走向厨房(尽量轻手轻脚),打开冰箱拿出一盘剩菜尝了一口,做了个鬼脸……最后喝了几口苹果汁。
外面的风声把他吓了一跳,他赶紧关上冰箱,离开。
木屋笼罩在黑夜中,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他正要上楼梯。
桑德拉(从沙发床上坐起来):你怎么了?
丹尼尔吓了一跳。
她朝他走过去。
玛吉(画外):丹尼尔?
她走下楼,睡眼惺忪。
丹尼尔(平静/一些):我睡不着……桑德拉:你做噩梦了?
丹尼尔:没有……能有人陪我睡吗?
桑德拉看着玛吉,沉默片刻。
桑德拉:我们一直都遵守规定……(玛吉在思考)现在是否可以有个例外,我去他房间睡可以吗?
您就在隔壁……玛吉:您知道这样做不行的。
(对丹尼尔)你想让我去你房间睡吗?
我可以把床垫搬到你床边。
面对两个女人,丹尼尔不敢回答。
玛吉:就这么办,行吗?
丹尼尔:妈妈,你说呢?
桑德拉:可以,只要你觉得可以就行。
你觉得呢?
最终,丹尼尔点头同意了。
桑德拉带他回房间,在他床边放了一张床垫,玛吉(原本睡在桑德拉房间里)抱着她的被子搬过来。
桑德拉亲吻丹尼尔,然后走下楼。
她回到客厅,重重地倒在沙发床上。
她听到玛吉和丹尼尔在低声说话。
(A)法院,刑事法庭/(B)木屋,塞缪尔的卧室+厨房,内景/白天(A)检察官(对桑德拉):您声称亲眼看到过,您丈夫去世前六个月曾有过一次自杀未遂的行为。
而您现在才“迟迟回忆起”这件事,能详细描述一下当时的情况吗?
桑德拉有些不安,看向在观众席上坐得笔直的丹尼尔。
玛吉注意到了这一点。
桑德拉:这事是在他突然停药几周后发生的。
一天清晨,我去他房间,发现他躺在地板上……丹尼尔的特写,他聚精会神地听着。
(B)幻象:镜头突然转向木屋里塞缪尔的卧室。
清晨,塞缪尔躺在地板上(看不到他的脸,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身体轮廓),桑德拉跪在他旁边。
桑德拉仿佛是从法庭来到这个房间里,她继续讲述着。
桑德拉(在幻象中):他前一天晚上喝了很多酒,然后晕倒在地,吐了出来,我在呕吐物中看到了很多阿司匹林。
镜头聚焦地面:呕吐物,白色的药片。
摄影机在客厅中迅速摇移,镜头最后停在厨房的垃圾桶上,垃圾桶里有空的阿司匹林包装盒。
桑德拉:我想,药片并没有完全溶解。
刚开始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后来,我在厨房垃圾桶里看到了空药盒。
镜头迅速拉回卧室,桑德拉小心翼翼地把塞缪尔扶起来。
桑德拉:我扶他躺到床上,然后把地面清理干净。
后来,他清醒了一些,却并不想谈这件事,只说停药太突然了。
幻象结束,回到法庭。
主审法官:你们是分房睡吗?
桑德拉:那是他的办公室,他经常在那里睡觉。
主审法官:好的,那你为什么会在清晨去他的房间?
桑德拉:我早上醒得很早,他有时也醒得很早,所以有时我们会在那个时间一起聊天。
主审法官:在早上6点?
桑德拉:是的,如果我看到他房间有灯光的话。
我们不再同床了,但我们关系仍然非常亲密……我经常和他一起睡在他办公室的床上……我当时下楼去冲咖啡,发现他的门半掩着,然后就看到他躺在地板上……主审法官:还有其他人看到这个场景吗?
桑德拉:没有。
主审法官:检察官先生?
检察官表示感谢,然后走向证人……玛吉低声对丹尼尔说着什么。
玛吉:你知道这件事吗?
丹尼尔摇头,显得很不安。
检察官转向证人席上的贾马尔医生,一个瘦高沉稳的45岁男士。
检察官:您给他开的是哪种抗抑郁药?
贾马尔:我开的是艾司西酞普兰,每天20毫克。
检察官:他接受这种治疗有多长时间?
贾马尔:从2015年开始的。
检察官:是他自己想停药的吗?
贾马尔:是的,大约在他去世前七个月,他想停药。
我建议他循序渐进,逐渐减量,然后每周复查一下,他照做了。
检察官:他以前是否曾表现出自杀倾向?
贾马尔:绝对没有,塞缪尔并没有抑郁症。
我给他开艾司西酞普兰是帮助他缓解情绪的,他儿子出事后他经常感到极度焦虑。
检察官:突然停药,会导致产生自杀企图吗?
贾马尔:理论上各种可能性都会有。
但这是说不通的:如果他想突然停药,彻底戒掉对药物的依赖,为什么还要来咨询我,还要按我的建议逐步减药,并且每周做检査呢?
他完全可以不告诉我,自己停药就行了。
就算他没和我说实话,只要他有自杀倾向,我肯定会察觉到的。
检察官重新坐下。
文森特站起身。
文森特:您之前接触过的患者中有自杀或者尝试自杀的吗?
贾马尔:在法语中,动词“自杀”同时表示尝试和成功,它指的是行为。
文森特:感谢您解释词义,所以呢?
贾马尔:我没接触过自杀的患者。
文森特:您是说马勒斯基先生的案例除外。
因为我们目前尚无法确定他是否为自杀,否则就不会来这里讨论了。
总之,无论自杀是成功还是未遂,您都算不上这方面的专家。
(对桑德拉)您说过塞缪尔拒绝谈论这次自杀的事,显然他也不会和其他人谈论这个。
您觉得这是为什么呢?
桑德拉(对口译员示意):因为他感到羞愧且自卑。
塞缪尔在很多方面都很自卑。
这事有点复杂,教学工作令他有挫败感,已成为他沉重的负担。
他想写作,在丹尼尔出事前后,他一直在写一部小说。
我读了他写的东西,觉得写得很好,也把我的看法告诉了他……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再也写不下去了。
这让他感觉自己像个懦夫,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否定。
最后他甚至认定,他之所以不能写作,就是因为对药物过于依赖了,他想摆脱这种状态。
他不肯提及这次自杀的事,因为挫败感让他太痛苦了。
他认为这一切都与药物有关——贾马尔(打断她):抱歉,您说的这些和他告诉我的情况完全不一样——桑德拉:他埋怨你在第一次心理咨询时就让他对药物产生了依赖,这让他很抓狂……贾马尔:他从未这样说过,药物治疗是他和我共同的决定。
您不能把自己从这件事中摘出去,您才是整个问题的核心!
塞缪尔来找我,是因为出事后他感到极度内疚,但更主要的是因为您为此而怨恨他。
他告诉我您的抱怨给他带来高度的压迫感,您指责他应该对事故负全责,强迫他放弃他最在乎的东西——写作。
事故带来的所有经济和心理负担都压在他身上,就好像您在暗示他:“这都是你造成的,你就应该内疚,你自己去处理吧,我要摆脱这一切继续写作。
”文森特:您刚刚就经济负担的说法有误。
实际上他们的经济负担,都是由沃伊特女士和马勒斯基先生共同承担的,我调查过这对夫妇所有的银行交易记录,包括医疗费和学费,证明她一直负担着家庭开支的一半。
贾马尔:金钱只是一方面,我还是要强调塞缪尔承受的情绪压力,他的焦虑、生活方式的抉择、写作理想的牺牲等,这些都让他心理失衡,无法承受——文森特:您认为患者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吗?
作为一名心理医生,您有没有想过,塞缪尔潜意识里可能需要用这个想象出来的“无法承受的不平衡”来阻止自己写作?
贾马尔:您在质疑我的工作能力。
我从业多年,能看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桑德拉(冷静地):我都不了解你,可是你却拿着你的笔记,来告诉我塞缪尔是谁以及我们正在经历什么……你说的不是事实。
有时候,一对夫妇就像一团乱麻,两个人都感到不知所措。
有时我们会并肩作战,有时会各自为战,有时甚至会相互对抗。
也许塞缪尔需要像你说的那样看待事情,但是如果去看心理医生的是我,我的医生也可以站在这里,说一些关于塞缪尔的难听话。
那种情况下说的话就都是真的吗?
检察官:沃伊特女士,您儿子出事后,您怨恨过丈夫吗?
桑德拉(深呼吸):我们当时的情感都非常复杂。
检察官:有或没有?
桑德拉:有过,有几天,毕竟丹尼尔是在他照看下出的事——检察官:您对他只怨恨了几天而己吗?
桑德拉脸色愈发苍白,她思索着如何用更恰当的词句来回答。
桑德拉:是的,有关他对事故的责任,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然后也许……医生之前说我儿子出事是个悲剧,我当时就否定了那种看法。
我从不认为丹尼尔是残疾人,我想保护他免受那种看法的影响。
孩子一旦被归为残疾人,就等于改变了属于他自己的人生,判定他再也不能享受原来的美好生活了。
丹尼尔就像其他孩子一样读书、上网,他弹钢琴、做梦、玩耍、哭泣、大笑……他是个非常活泼的孩子。
也许我曾经对塞缪尔感到不满,但这是因为他把自己的痛苦投射到了丹尼尔身上。
桑德拉看起来有些不舒服。
法院,主审法官办公室,内景/白天主审法官正在办公室里和丹尼尔谈话,玛吉也在场。
主审法官:听着,丹尼尔,我找你来是因为你和这个案子直接相关,之前我一直允许你来法庭旁听。
但明天的庭审将会涉及一些令人不安的细节,可能会对你产生不利影响,所以我决定,明天你就不要来了。
丹尼尔:我觉得什么内容我都能听,真的。
我己经准备好了,我听到的一切已经对我有很大影响了,但我能处理好。
主审法官:你可以听,问题是,你能承受吗?
我们也需要专心完成庭审工作。
丹尼尔:我从没干扰过庭审——主审法官:干扰……这并不是最关键的问题。
你要明白,如果你参加庭审,我们就要顾忌两个方面:一方面是怎么保护你;另一方面是我们能否放开手脚工作。
我们需要直言不讳地还原真相,要全方位地对这起暴力案件进行讨论,在这一过程中还不用担心你受刺激、受伤害,明白吗?
丹尼尔:我已经受过伤了。
我只有听到全部细节,才有可能从这件事中走出来。
主审法官:但庭审的目的不是让你全都听到,而是为了还原事实真相。
为此,我们不能自我审查。
丹尼尔:到现在为止也没有人自我审查过呀。
检察官在询问我时,对我并不“友好”。
那些专家也一样,所有人都忽视了我的存在,并没有因为我在场而改变过什么。
就连您也没有自我审查,对吧?
我知道您时时顾忌我在现场。
可是就算您不让我出庭,我也会通过电视、广播、网络了解庭审情况,我会一直惦记这事的,这样只会更糟。
主审法官默默看着他,然后转向玛吉。
路途中车内的情景,内景/傍晚丹尼尔和玛吉坐车回家。
孩子在车里陷入沉思,他靠近史努比的鼻子,深吸它的气息。
玛吉有些困惑地看着他。
木屋,客厅-厨房,丹尼尔的卧室,浴室,内景/日落时分太阳下山时他们回到家,走进小木屋。
丹尼尔(上楼):我去我的房间休息一下。
玛吉:好的,有事随时叫我。
丹尼尔走进自己的房间,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确认外面没人后,低声命令他的狗安静待在房间里,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门,穿过母亲的房间去浴室。
他在橱柜里搜索着,一听到有动静就马上停下来,然后又继续搜索,但没找到。
他把窗户打开一条缝,听到玛吉在外面(露台)打电话(打给她妹妹/或者是在办理银行业务)。
丹尼尔走出房间,下楼,灵活地溜进厨房。
依靠着听觉和胶带定位,他的动作没有引起玛吉的注意。
他打开一个装满药品的橱柜,从中翻找,眼睛凑得很近,仔细辨认着药品名称,最终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接着他又从另一个橱柜里拿了一罐狗粮,回到楼上,没被察觉。
回到房间,史努比兴奋地摇着尾巴迎接他。
丹尼尔取出六片药(我们看不到药名),想了想又加了两片,用一块镇纸石压碎后和狗粮混在一起。
他把碗放在史努比面前,然后抚摸它的头。
丹尼尔(低声):去吃吧!
狗听话地进食。
丹尼尔抚摸着它。
丹尼尔仔细查看手表的时间(眼睛几乎贴到手表上):现在是晚上6点。
他一边看着狗吃饭,一边起身坐到床上。
丹尼尔等待着。
木屋前,距离稍远的地方,外景/夜晚夜幕降临,文森特开车送桑德拉回到小木屋。
为了不被屋里的人看到,他们几乎是神神秘秘的。
两人喝啤酒放松心情,举杯碰了碰。
桑德拉(带着醉意和疲惫):我们庆祝什么呢?
文森特:庆祝重聚。
桑德拉:很高兴能和你一起经历这一切。
文森特:真的吗?
沉浸在醉意和疲惫中,她有些神经质地笑起来。
桑德拉:不,我不是高兴有这次经历,只是庆幸遇到了你。
你是我唯一认识的律师,而且我挺喜欢你的。
文森特:这可不是把命运交给别人的好理由。
桑德拉:但你确实是个好律师,对吧?
他大笑起来,停顿了一会,认真观察她。
文森特:你看起来像一只狗,一只很漂亮的狗。
一只漂亮的……巴吉度犬。
桑德拉:你这么说真有意思——我有一个理论:只有我把某个人和某种动物对应起来时,我才能信任他。
文森特:那我是什么动物?
她带着醉意,含笑看他。
桑德拉:我还不确定……文森特:什么?
都这么久了还不确定?
片刻的沉默。
桑德拉:你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时,我是什么样子吗?
文森特:记得。
桑德拉:我不记得了。
当时我什么样子?
文森特:你当时看起来有些迷茫……非常孤独……雄心勃勃。
我曾一度毫无希望地热恋着你。
桑德拉:这些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文森特:谢谢。
(笑)有时候你真让我抓狂。
文森特看着她,在沉默中,两人久久对视。
桑德拉:我是无辜的,这你知道,对吧?
文森特(客观地):当然。
桑德拉:我是认真的!
文森特:知道。
桑德拉:但在你的脑海深处,你是怎么想的?
有时候你看我的眼神,就像现在这种眼神,给我一种感觉,就是你正在心里评判我。
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文森特:有很多事我没告诉你,如果你知道了可能会立刻解雇我!
桑德拉:那么你被解雇了,因为你对我有所隐瞒。
文森特:如果你要解雇我,你得先付我酬金!
桑德拉(大笑):你是认真的吗?
我可是在帮你出名!
你会终身受益的。
文森特:我有什么益可受?
桑德拉:不知道。
给我一分钟,我能想出点什么来。
他们爆发出笑声。
桑德拉:你在想什么?
文森特:我在想你这话说得真不错。
新一轮的笑声。
桑德拉:乐意效劳。
(他们大笑)……今天我想喝个通宵。
我一点儿都不觉得冷,感觉太好了。
文森特:我也是。
桑德拉:我脑子己经麻木了,什么都感觉不到。
真是太好了。
今天的收获:寒冷真棒。
他们相视而笑,拥抱亲吻,这拥吻夹杂着友情和安慰。
片刻后,她走上木屋外面的楼梯。
文森特发动车子,她目送车子离去,然后走进木屋。
木屋,客厅厨房(A)/丹尼尔的卧室(B),内景/夜晚(A)桑德拉独自在厨房里喝伏特加。
(B)过了一会儿,她醉醺醺地,踮着脚,经过玛吉睡觉的房间,来到丹尼尔的卧室。
史努比躺在熟睡的丹尼尔脚边。
她抚摸着儿子的头发,丹尼尔醒来,对她这种酒醉状态下古怪的爱意不知做何反应。
桑德拉:宝贝……我是无辜的。
你知道的,对吧?
……我是你母亲,我是无辜的,我爱你……永远不要忘记这一点。
……你要知道,我不是什么……我不是什么怪物……庭审时说的一切……都是被扭曲过的。
事实不是那样的。
你爸爸……他是我的灵魂伴侣,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选择了彼此,我爱他……但怎么证明呢?
没有任何证据……我真希望你能远离这一切……我希望你还能做你这个年龄的孩子该做的事,至少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你还能继续做个孩子。
她紧紧地拥抱着他,笨拙地为他盖被子,然后离开。
玛吉站在走廊里,她经过玛吉身边,面对玛吉停了一下,然后摇摇晃晃地走开。
桑德拉:……你不要有压力……一定不要有压力!
丹尼尔专注地聆听房子里的动静,然后从床上爬起来,想摇醒他的狗,但史努比睡得很沉,深陷在梦乡中。
丹尼尔查看时间:已经过了午夜。
木屋,丹尼尔的卧室/厨房,内景/白天清晨,透过没有闭合窗帘的窗户,可以看到桑德拉上了一辆车,车子启动离开。
丹尼尔跪在史努比面前:狗一动不动,丹尼尔撩起它的眼皮,它也没有任何反应,嘴里流出长长的口水。
丹尼尔闻了闻狗嘴,强忍着难闻的怪味辨别气味。
他努力想把狗扶起来,但史努比依然昏睡着,像死了一样。
丹尼尔突然恐慌起来,冲出房间。
丹尼尔:玛吉!
你能来一下吗?
拜托啦!
玛吉(画外):怎么了?
我们快要迟到了——丹尼尔(打断她):有重要的事!
玛吉上楼。
丹尼尔:我闯祸了……他把她拉进房间,她看到了狗的状态。
丹尼尔:我给它吃了阿司匹林……它吃了很多……玛吉:多少?
丹尼尔:十片还是八片,我记不清了……她摇晃着史努比,试图弄醒它。
丹尼尔:得让它吐出来!
玛吉对着手机上的智能语音助手高声询问:“怎么让狗吐出来?
”他们等了一会儿。
丹尼尔越来越恐慌。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得让它吐出来!
”玛吉:“盐水,好的,我去拿盐。
”她跑下楼,冲进厨房,从橱柜里拿了盐、一个大玻璃杯和一瓶水,然后又飞奔回来。
她匆匆忙忙地用勺子在玻璃杯里搅匀盐水。
玛吉:快帮我掰开它的嘴……嘴朝上!
丹尼尔摸索着成功掰开了狗嘴,玛吉往它的嘴里倒入大量盐水,又拿了一些盐加到它嘴里。
他们焦灼地等着……过了一会儿,狗的肚子突然开始抽搐,抽搐延续到嘴巴时,它开始大口呕吐。
玛吉:看,它在喘气,在看着我们……丹尼尔俯身靠近史努比,听着它的呼吸,再次闻嗅它的嘴巴。
过了一会儿,紧张气氛消失。
寂静无声。
他们都异常疲惫。
玛吉:现在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么做吗?
丹尼尔:不,现在我不能说……我得去和主审法官讲。
玛吉不解地看着他。
法院,刑事法庭,内景/白天所有人都已经入座(包括桑德拉和律师。
只有玛吉和丹尼尔还没有到),法庭即将开始审理。
主审法官走向她的座位,一名书记员追上去,对她说了些什么。
她停住脚步,犹豫了一下,然后掉头走出法庭。
法庭内一片诧异,每个人都感到困惑(包括律师和桑德拉在内)。
法院,走廊+主审法官的办公室,内景/白天远景镜头:主审法官(和书记员)在走廊上朝她的办公室走去。
玛吉和丹尼尔牵着史努比站在门前,史努比躺在地上,拴着链子。
主审法官和他们说了些什么。
听不到他们的谈话。
玛吉退后,主审法官与丹尼尔和史努比一同走进办公室,关上了门。
玛吉坐到长凳上等着。
从她的视角可以看到:稍远处,我们可以辨认出莫妮卡佝偻的身影(正在朝法院出口走去)。
旁边有摄影机拍摄。
莫妮卡(困惑地):我不是来给桑德拉作反证的,我很喜欢桑德拉……我只是来履行我的职责……为了铭记塞缪尔……(她崩溃地哭起来)对我而言,就好像亲儿子被夺走了一样……对不起。
附近,一名记者面对摄影机进行报道——记者:……莫妮卡·费拉罗与塞缪尔·马勒斯基关系密切,塞缪尔小时候就由她照顾过。
她站在证人席上时,颤颤巍巍,悲从中来,称“塞米”是个“富有魅力”“妙趣横生”的人。
最后,她还提到,在悲剧发生的前一晚,她曾看到塞缪尔独自一人坐在家中客厅里,头发凌乱,脸色涨红,情绪崩溃。
屋里到处都是碎玻璃,家具都倒了,他还说:“我受不了了,太暴力了,她毁了我……”法院,刑事法庭,内景/白天镜头回到刑事法庭,所有人都在悬而未决的静寂中等待着。
主审法官的位置仍然空着。
法庭一侧传来开门声,主审法官走进来就座。
镜头转向另一边,丹尼尔和玛吉边走边在听众席找座位。
桑德拉看着她的儿子,不明白他从哪里来。
丹尼尔面色紧张,但尽量克制着不让感情流露出来。
桑德拉(画外):你不能这么突然要求我取消,你应该事先通知我的。
木屋,客厅-厨房,内景/白天木屋的内景。
塞缪尔和桑德拉首次同框的画面,他们正在谈话。
她坐在客厅的桌子旁,他站在厨房里,背对着桑德拉,把手机放在一个架子上,一边做肉酱面,一边回应桑德拉。
两人谈话的火药味越来越浓。
塞缪尔:……我要谈的不仅仅是这三天,而是今后我们之间整个的分工。
我跟你说了,目前的分工模式我接受不了。
桑德拉:你要我怎么办?
这是我工作的一部分,我不会取消的。
你得调整方式,重新安排时间。
塞缪尔:我自己怎么调整?
你得明白,这事需要我们一起做计划。
我不会像你那样,因为要忙自己的事就把丹尼尔一个人丢下不管。
桑德拉:把他交给莫妮卡照顾不就行了?
塞缪尔端着两个盘子走到桌旁,他们一边吃饭一边继续争执。
塞缪尔:每周照顾三天?
她又不是随叫随到,我们得付钱给她!
我们负担不起!
我需要时间,不光是这几小时,我是说全年我都需要有自己的时间。
目前这种分工我维持不下去了。
桑德拉:重新安排时间是你自己的事,这完全取决于你——跟我无关。
(指着桌上的面条)嗯,很好吃。
塞缪尔:桑德拉,你上次辅导他做作业是什么时候?
你帮着换过胶带吗?
你带史努比看过兽医吗?
类似这样的事情你都不关心,而这些都是要花时间的,我说的就是这些时间。
桑德拉(温柔地):亲爱的,新书刚刚才出版,你知道,只是出书的这段时间而已——塞缪尔:你总是说“只是这段时间而己”!
不管你是有新书出版,还是你正在写作,还是你需要吋间来构思……再或者你被邀请到不知道哪里出席活动……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跟着你的步伐走,我不能再这样生活了,一点我的时间都没有,明白吗?
现在我们生活里的时间都不是我的,而是你的!
桑德拉:我强迫你去教书了吗?
我强迫你在家辅导丹尼尔学业了吗?
没人强迫你,我从来没有阻止过你为自己留出时间!
塞缪尔:你是认真的吗?
为了留出更多时间,今年我把课程减掉了一半,但还是不够。
我必须完成家里的装修,还要处理家里的各种大事小情。
为什么你拒绝讨论这个问题?
为什么你不承认我们之间的分工有问题?
桑德拉:因为你错了,我不欠你时间,我尽了我的本分。
拜托,别斤斤计较了。
咱们放松点儿,我爱你。
两人都尽力克制自己。
沉默良久。
她倒了一杯酒,递给他,他拒绝了。
桑德拉:你决定让丹尼尔每周三天留在家里,由你辅导他的学业时,我就提醒过你要“小心”,这是一个令人感动的选择,为此要付出很多。
我很感谢你,但我说过你不必这样,我说过你以后会……塞缪尔(打断她):会什么?
会花更多时间陪儿子?
那好吧,告诉你我很愿意这么做。
如果我当时没做这个选择,今天我和他就不会有这样融洽的关系。
桑德拉:你的意思是我和他的关系就没这么融洽吗?
塞缪尔:我没这么说。
我就是想说,也许,也许现在我们之间的地位有点失衡,我希望你能考虑一下这个问题。
为什么讨论这事就这么难呢?
桑德拉:首先,我不认为夫妻之间需要互惠互助。
这种理念很天真,也很压抑。
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我认为讨论这事是浪费时间,真的。
你在这儿扯东扯西,时间又白白浪费了。
这些花在斗嘴上的时间,原本可以用来安安静静地做你想做的事,不过首先你得弄清楚你到底想要什么。
塞缪尔:我需要和你一样有时间写作。
桑德拉:那就去做呀。
没听说哪个作家因为有孩子、有家务就放弃写作的。
别再说什么时间安排的鬼话了,别再因为你做了什么或者没做什么就抱怨我。
换个思维逻辑。
塞缪尔:我跟你住在一起,我一直都是围绕着你来规划我的生活。
如果你强加给我的事我也反过来强加给你,那咱俩就都没法写作了。
桑德拉:哦,不用操心我,我总能找到时间写作的。
塞缪尔:那太好了,如果你那么自信,就行动起来啊——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桑德拉:我是在行动,我也送丹尼尔去上学。
塞缪尔:一周一次而已。
桑德拉:对,周二有莫妮卡送他。
塞缪尔:不,桑德拉,你没有诚意。
桑德拉:我没诚意?
是你在挑事!
塞缪尔:我给你的太多了——太多的时间、太多的让步。
我想要回这些时间,这是你欠我的,能公平点吗!
桑德拉:你疯啦?
我什么都不欠你的。
正是因为你内疚恐惧,你才选择和儿子建立更亲密的关系,保护自己,尽可能待在舒适圈里。
而且是你选择搬到这里来装修小木屋的,是你自己把自己套牢了。
我没有夺走你的时间,是你自己浪费掉了,不能归咎于——塞缪尔:好吧,过去的事我就认了,别再提了,但是他妈的,我想改变现状,我想有时间重新开始写作。
桑德拉:很好,去写吧!
如果你想听我的建议,就从你放弃的那部作品开始。
塞缪尔:这就是你的建议?
回去写一本你己经剽窃过的书?
桑德拉:哦,所以现在变成剽窃了?
我们沟通过的,你当时己经放弃了。
塞缪尔:你拿走了那本书的构思精华,我怎么再回头接着写?
你难道不觉得这很荒唐吗?
好吧。
桑德拉:发表你自己的版本,然后说我是受了它的启发,我会承认的!
当某些东西需要写下来的时候,就一定得有人来写。
这事合乎达尔文主义。
再说,这个构思和我的很像,本来我自己就能想到的。
塞缪尔:这就是你的看法!
你的思维就跟动物一样,看起来能自圆其说,其实逻辑野蛮。
桑德拉(疲惫地):看,你这些道德说教纯属浪费时间。
我是受到了你的启发,你应该为此感到荣幸!
这就是现实,生活就是个循环。
坦白讲,我也希望有一天你能受我的启发,去“剽窃”我。
塞缪尔:我们在各自的领地上可以各取所需。
问题在于你并非一个人活在自己的丛林里,还有我和你住在一起,而你把一切都强加给我。
你的节奏,你的时间安排,甚至你的语言!
哪怕是语言,我也是在你的地盘上迎合你,我们在家里说英语,而丹尼尔本应该只听到法语的。
桑德拉:我们几乎不怎么说话。
塞缪尔:你从不想学法语,就像你从不想浪费自己一秒钟一样。
其他人都被迫在你的地盘上迎合你。
桑德拉:胡说,这里才不是我的地盘,我说的也并非我的母语。
塞缪尔:好,但你也没说我的母语!
虽然咱们现在生活在法国!
桑德拉:嗯,其实,这是一个中间地带。
我不是法国人,你也不是德国人,我们创造了一个中间地带,所以我们并不一定要去对方的地盘。
这时英语就起作用了,它是我们沟通的纽带,你不能拿这事来责怪我。
塞缪尔:但是我们住在法国!
这就是我们的现实!
别强词夺理了!
你说的语言与丹尼尔的生活毫无关系。
这是你强加给他的,就像所有其他东西一样。
我们一直都在你的地盘上,我只能被你牵着鼻子走。
桑德拉:但我们生活在你的国家里呀!
每一天,我都得接受这个事实,我们生活在你的家乡,面对那些和你一起长大的朋友,只要我不努力赔笑脸,他们就看不起我。
你难道不觉得我生活在这里,其实是在你的地盘上迎合你吗?
塞缪尔:你从不对任何人微笑。
桑德拉:你爱我不就是因为这个吗?
如果你喜欢的是那种滑雪场里一看到你朋友就傻笑的女人,你早就选别人了!
停顿片刻。
桑德拉走到房间另一头,站在那儿点燃一支香烟。
塞缪尔看着她。
塞缪尔:你真是大言不惭,除了自己谁都看不见,这简直是你的超能力。
桑德拉:我看你看得也很清楚,只不过我没把你当作受害者。
塞缪尔:你把你的生活、饮食、说话甚至做爱方式都通通强加给我!
我永远也不能让你换一种姿势做爱!
你总想让我听你的,这就是你对夫妻关系的看法。
桑德拉:我才没这么想,我不在乎什么夫妻关系。
你说我不让你用喜欢的姿势做爱,你是认真的吗?
说实话,车祸发生后,是谁一直拒绝做爱?
塞缪尔:你明知我说的是之前的事。
桑德拉:我在性这方面拒绝过什么吗?
塞缪尔:一切。
而且我还得接受你和别人及性关系的事实。
桑德拉:我才没和别人发生性关系!
塞缪尔:不要否认。
桑德拉:就一次而己!
你就抓住不放,折磨自己,还让自己一直扮演受害者。
塞缪尔:我说的是事实,你给我戴了好几次绿帽子,不止一次,我不是受害者,我是个被剽窃、被蔑视的男人!
桑德拉:我可以暂时没有性生活,但不能永远没有。
塞缪尔:所以你是在责备我?
是我让你沮丧了?
桑德拉:这不是谁让谁沮丧的问题,谁都会沮丧,我们都要面对。
我拒绝内心的阴暗和腐烂,所以我找到了解决方案。
这样一来,性就只是个人健康问题了。
塞缪尔:但你是把你的解决方案强加给我。
这个方案只对你自己有好处,你根本不在乎这样做是否会伤害我和丹尼尔。
桑德拉:别提丹尼尔,我什么都没强加给丹尼尔。
是你让我们住在这里和羊群做邻居的!
你抱怨的是你自己选择的生活!
你根本不是受害者!
你的自我牺牲背后隐藏着卑鄙肮脏。
你无法面对自己的野心和虚荣,所以把怨恨都发泄到我头上。
但并不是我让你沦落至此的,我跟这毫不相干。
你并不是一直都在做自我牺牲,你只是因为害怕而选择了退缩!
你害怕是因为你太骄傲,你的脑瓜里一丁点想法都还没有呢,就骄傲到爆炸了!
现在40岁了,你幡然醒悟,想找个人来承担责任了。
嗯,最该怪的那个人就是你自己!
你定的标准太高,又害怕失败,于是吓得自己不敢行动,这才是事实!
你很聪明,你知道我说的是对的。
这一切跟丹尼尔毫无关系。
刑事法庭,内景/白天(A)镜头切换到法庭,丹尼尔面容疲惫。
法庭里回荡着声音。
电脑屏幕上在播放塞缪尔和桑德拉的争吵,音频波动曲线达到最大。
陪审团成员都专注地盯着大屏幕上(或两个屏幕上)的法语翻译。
塞缪尔(争吵):你是个怪物。
就连丹尼尔都这么说,这是他的原话。
桑德拉:收回你刚才说的话,混蛋!
塞缪尔:他和我说过很多次,说你不近人情,你知道吗?
桑德拉:把这话收回去!
孩子总想让父母开心。
丹尼尔以为你想听这种话,所以才和你说!
他能感觉到你的内疚,他是想安慰你。
你一直对他心怀内疚!
塞缪尔:你是个冷酷、自私的怪物。
你冷漠,麻木,毫无怜悯之心。
桑德拉:你太自怜自艾了!
塞缪尔(高声喊叫):你太冷酷了!
我真受不了你这该死的冷漠!
你野蛮!
你暴力!
你听到了吗?
桑德拉(更大声、更可怕地尖叫):我就暴力了,你对我来说己经无足轻重了!
去死吧!
我实在受不了你的平庸!
快去死吧!
在我眼前消失!
传来一阵打碎玻璃的声音,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猛烈的击打声。
接下来声音变得非常混乱:有搏斗声、物品破碎声、人摔倒的声音,还有沉重的击打声以及听不清楚的、沉闷的低吼声。
几秒钟后,听到走远的脚步声和喘着粗气的呼吸声。
这些难以辨识的声音令人既深感不安又仿佛身临其境,仿佛是野兽刚结束了一场搏斗。
而人们又无法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谁究竟做了什么。
录音播放停止。
丹尼尔仿佛被打晕了,他不自觉地紧紧拉着玛吉的手。
很多目光投向了他。
桑德拉极力保持镇定,但她汗水涔涔。
法庭上,一位警官站在证人席上。
主审法官:请您说明一下是在哪儿找到的这份录音?
案件调查负责警官:是在受害者的一个U盘上找到的。
上面有几十个录音,都是转自他的苹果手机,他习惯性地记录下了过去六个月的一些生活片段。
显然是在为某个文学创作积累素材。
U盘中除了这些音频文件以外,还有根据这些录音整理的文本。
至于刚才播放的那段关键证据,是他在去世前一天录的,显然他的妻子并不知情。
他把文件存到U盘上,就从手机里删除了。
主审法官:他给所有录音都整理了文本?
案件调査负责警官:是的,最后这场争吵除外。
检察官(起身询问):您在调查中是否认为这场争吵与马勒斯基先生之死有关?
案件调查负责警官:这两个事件只相隔不到二十小时,显然有关联。
争吵可以被视为次日出事的前奏。
两件事主题相似:头天晚上丈夫责备妻子对婚姻不忠,第二天她就接待了一位年轻漂亮的姑娘,而且这姑娘还是文学专业的,专程来就桑德拉·沃伊特的作品采访她。
当时的氛围肯定比较紧张:女士们之间轻松愉快,而马勒斯基却在楼上累死累活……他最终故意挑衅,扰乱了采访,甚至都懒得照面。
当然,还有被告前臂上的淤青,难免让人联想到是因争吵导致肢体冲撞而造成的。
我们可以假设几种场景,也许马勒斯基先生告诉妻子他有一些录音,记录了她承认剽窃和出轨的事实。
夫妻间有矛盾和冲突,在情绪失控时,这种威胁往往会脱口而出。
而录音中,争吵结尾的部分,听起来就像是暴力爆发。
检察官:在您看来,这场暴力爆发中我们听到了什么?
案件调查负责警官:他们发生了肢体冲撞,最终被告打了她丈夫。
检察官:您根据什么得出的这个结论?
案件调查负责警官:她显然是更愤怒的一方,她叫喊的最后几句话表明她处于狂怒状态,离肢体暴力只差一步。
之后的混乱声很难分析,但有些声音肯定是在击打身体或面部。
那些沉闷的低吼声应该是马勒斯基先生发出的。
检察官:您提到了桑德拉·沃伊特胳膊上的淤青——这些照片是在她丈夫去世那天拍的——她是怎么解释的?
案件调查负责警官:她起初说是自己撞到厨房架子造成的,但我们指出这些淤青是在手腕周围,看起来更像是打斗留下的痕迹。
后来,我们让她听录音中的争吵,再次质询她时,她最终承认当时有过短暂的推搡扭打,淤青是那时留下的。
检察官(对桑德拉):那么您承认自己说谎了?
桑德拉:是的。
我怕如果我说了这事……嗯,我会成为嫌疑人……我很害怕。
检察官:但您没想到您丈夫录下了这场争吵。
所以您撒了两次谎:一是关于淤青的由来,二是隐瞒了这场争斗。
桑德拉:对我来说只是撒了一次谎……因为如果我说了淤青的真相,我就一定会提到那场争斗。
我害怕成为犯罪嫌疑人。
检察官:没有一个罪犯想成为犯罪嫌疑人。
(对警察)能判断造成淤青的准确时间吗?
案件调查负责警官:一般来说是可以的,淤青每小时都会发生变化。
但在本案中不行。
医生是在出事后第二天才查验的沃伊特女士的伤痕,时间过去太久,已经无法准确判定淤青形成的时间了。
我们在出事当天拍的那些照片(他指着屏幕)质量并不太好,确定不了淤青何时形成。
检察官:因此,不能排除这些淤青是在塞缪尔·马勒斯基去世当天发生搏斗所导致的。
(B)轮到文森特询问桑德拉。
文森特:在这场争吵的最后,我们听到的是什么声音?
桑德拉(尽管情绪激动,但回答很明确):第一个玻璃破碎的声音,是我把桌子上的一只葡萄酒杯摔向了墙壁,然后我走到我丈夫身边,打了他一巴掌。
就在那时,他用力抓住我的手腕,这就是我们能听到的打斗声。
然后,我极力阻止他把相框扔到地上,但没成功——所以我们又听到相框摔碎的声音。
文森特:除了那一巴掌,您还打过他吗?
桑德拉:没有。
接下来听到的击打声是塞缪尔一次又一次地打自己的脸和头,然后用拳头猛击墙壁,现在墙上的凹痕还在,痕迹挺深的。
家里墙上有好几处这种痕迹,他这样做不是第一次了。
好几年前,他有一次击墙用力过猛,还折断了一根手指。
文森特(指着屏幕):墙上的凹痕照片以及马勒斯基先生断指的X光照片都己经提交归档了,断指照片是2017年6月在格勒诺布尔大学医院拍的。
(对案件调查负责警官)我们己经听到了沃伊特女士的陈述,您是否同意您对争吵结束时的暴力描述只是一种解释而并不是客观结论?
案件调查负责警官:在调查中,她一再撒谎,我觉得我们不能相信沃伊特女士。
文森特:您觉得这是相信与否的问题。
所以,您刚才的说法也是基于一份模糊不清的录音的主观意见。
您把这场争吵和死亡那天联系到一起,您提到这场争吵是出事的前奏,您自己想象了出事时的情景,您使用了自己的术语来定义它,但您有直接证据吗?
案件调查负责警官:录音是发生过激烈争吵的直接证据……文森特:我说的是死亡那天。
案件调查负责警官:在没有目击者和供词的情况下,我们只能去解释手中的证据。
文森特:实际上,死亡当天的这场激烈争吵是虚幻的,也就是说,它只存在于幻想中。
您提出了这个游离于事实之外的幻想,检察官也是这么想的,你们让这个幻想在法庭上蔓延,让大家觉得这是很有可能甚至必然会发生的。
我恳请陪审团注意,不要仅仅因为马勒斯基先生去世前一天确实发生过一场争吵,就把这个幻想当成现实。
不要用我们对前一天的所知来替代悲剧当天的未知。
不要仅仅因为“可以想象到”,就以实补虚。
不要因为前一天有录音,第二天没有,就用假设来填补空白。
我们的司法体系是建立在证据之上的。
在本庭中,我们一直在努力寻找证据,到头来却只能对证据做出假设。
文森特回到座位上。
主审法官(对桑德拉):法官让您听这个录音之前,您知道有这个录音吗?
桑德拉:不知道。
但我知道塞缪尔经常用录音记录我们的生活片段。
主审法官:他会每次都提前告诉您吗?
这些录音具体包括哪些内容?
桑德拉:刚开始他会和我说,后来他就瞒着我们了。
他会收录我们的对话、丹尼尔的钢琴课……有时甚至就是他的自言自语。
我以为他这是在收集素材,在尝试激发创作灵感,以便重新开始写作。
现在回想起来,他有可能是故意挑起的这场争吵,就是为了把它录下来。
检察官:等等,您这是在暗示我们,您才是变态丈夫的受害者吗?
努尔(做出反应):抱歉,丈夫瞒着她录音,这就有问题了。
您忽略了这种行为有多卑劣:尝试一下在对方不知道的情况下录音,您就会发现,自己掌握着主动权,很容易扮演正面角色。
检察官:行了,现在我们是在审判死者了。
努尔:那倒不是,但我当事人的观点是有道理的。
检察官(对桑德拉):您丈夫提到的是哪次出轨,他是怎么知道的?
桑德拉:他查看了我的手机,发现了一些短信,是我在那年年初认识的一名女子发来的。
检察官:您说的“认识”是什么意思?
桑德拉:就是有性关系。
我们在一起睡过两次。
检察官:两次?
在录音中,您说只有过“一次”出轨。
桑德拉:我的意思是只和一个人有过。
检察官:可是塞缪尔提到您过去有多次出轨行为,听他的口气,您总是在对他不忠。
桑德拉:这不是真的。
丹尼尔出事那年我确实有过几次短暂的恋情,那不算不忠,因为塞缪尔知道。
检察官:您的意思是说他每次都发现了吗?
桑德拉:不是,是我主动告诉他的。
那是异常艰难的一年。
检察官:您是想让我们相信,您的出轨他都能接受吗?
桑德拉: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我对这种事很坦诚。
检察官:您对坦诚的看法还真是独特。
无论如何,您在丈夫去世那年和一个女孩有染,在这件事上您对他并不坦诚。
桑德拉:……嗯,是的。
检察官:为什么?
桑德拉:当时情况不同了……我觉得再像以前那样会伤他太深。
检察官:因为您对这个女人动情了?
努尔(悄声,对文森特):是我说还是你说?
文森特摇了摇头。
桑德拉:我觉得告诉他对他打击太大,因为那时他非常脆弱。
就像我之前说的,我和那个女人只是性关系。
塞缪尔是唯一让我动心的人。
检察官:您对感情的看法同样很有意思。
我试着理解一下:一开始你们夫妻间约定了开放式的关系,但后来这种关系变了,是吗?
桑德拉:我不明白您的意思,不,我们从来没有过那种约定。
丹尼尔出事后,我们都想让自己尽快好起来。
我需要有外遇来调整自己,对此我很坦诚。
检察官:但在他去世那年您不再坦诚,他发现后深受伤害,他开始责问您。
在录音中,他听起来可并不“脆弱”,您承认他这是在嫉妒吗?
桑德拉:是的。
检察官:他是不是已经对这种事耿耿于怀了?
录音中听到的这场争吵给我的印象就是这样。
桑德拉:我不知道——但他确实很受伤,我们争吵时他经常会提到这一点,但他并不是一直这么想的。
按照您的逻辑,塞缪尔的所有问题都是我的错,但事实并不是这样。
他的痛苦根源更深。
(C)检察官:抱歉,但是按照他的逻辑,他的问题都是由您而起,我认为录音听起来显然证明了这一点。
您能解释一下他说作品被剽窃是什么意思吗?
桑德拉:根本没有什么剽窃。
他中途放弃的那本小说中,有一段非常有趣的文字——检察官:确切而言,有多少页?
桑德拉:大约20页。
检察官:27页。
桑德拉:……那只是一个粗略的框架。
当时我觉得这个构思很棒。
检察官:你能概述一下吗?
努尔:有必要吗?
我们难道要进行一场文学辩论?
检察官:这段文字是他们争吵的核心,而且它与学术无关,讲的是具体的现实。
如果不向陪审团讲明这段文字的内容,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进行。
主审法官:我也想知道。
(对桑德拉)请讲吧。
桑德拉:这一段写的是一个男人的想象。
他想象如果那场导致他兄弟死亡的事故没有发生,他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有一天,他醒来发现自己生活在两个平行的现实中:一个是事故成了他生活的重心,另一个则是事故从未发生过。
我跟塞缪尔说我喜欢这个构思。
那时他写的所有东西都让我先读。
没过多久,他放弃了这本书的写作。
我问他我是否可以使用这个构思,他答应了。
检察官:不对,显然他并没有同意,他说那是剽窃。
桑德拉:我们在争吵……人们在争吵时会夸大和改变事实。
检察官:不夸张地说,现在他的书变成了您的著作《日食》。
桑德拉:我只是借鉴了这个构思。
我书中的主角是一个女人和她女儿,我把构思拓展成了300多页的故事。
他当时也同意了,而且在读了我的书之后,说我写的故事很不一样。
争吵的时候他偶尔会“旧事重提”,但那是因为他创作受挫而感到沮丧。
检察官:可以确定的是,您所说,他会“旧事重提”。
从这场争吵之后到他去世之前,你们还发生过冲突吗?
那时你们之间应该有些剑拔弩张。
桑德拉:没有。
那场争吵对我们俩打击都很大——我们各自保持沉默。
塞缪尔……好像失去了什么,能量都耗尽了,他精疲力竭。
检察官:从录音中我听到塞缪尔·马勒斯基在激烈地争辩,我能感受到他想重新掌握自己命运的强烈意愿,完全不像一个心灰意冷的人。
昨天,塞缪尔的心理医生说,他在最后几次治疗中显得充满斗志。
一个正在为自己争取“时间”以重拾自尊的人,会选择自杀吗?
一个要求在不平衡的婚姻中找回平衡和公正的人,会选择自杀吗?
不会的,这就是自杀论的致命缺陷。
(他走到桌子旁,拿起一本书)您刚才说“他好像失去了什么,能量都耗尽了”。
(他久久地注视着桑德拉,然后转向主审法官)我想读一段被告的书,是她倒数第二部新书《黑屋》中的一段——努尔(打断他):不行!
我们评判的不是书而是事实!
如果我们顺着这个思路往下走,法庭审判会偏离方向的。
检察官:沃伊特女士在2016年曾宣称——我在此是引述——“我所有的作品都与我的生活以及我认识的人息息相关。
”努尔:反对!
她一直说她的作品是虚构的。
检察官(语速飞快却又言辞精准):她的第一本书讲述了她母亲去世,第二本讲述了和父亲的矛盾,第三本描述了儿子的事故,诸如此类,我还能往下列举。
显然,桑德拉·沃伊特的作品是本次审判的一部分,她的作品反映了她的生活、她的现实、她的婚姻。
主审法官(对检察官):继续讲,但要简短些……检察官(拿着标有重点的书):我解释一下,这是一位妻子在讲她丈夫。
(朗读)“他不再抱怨。
他已经放弃了。
她观察着他,丈夫的认命令她感到厌恶。
突然,一个想法萌生出来,这是一粒解脱的种子,有没有可能让丈夫消失?
”努尔(打断他):您这是断章取义!
检察官(朗读,提高声音):再往后看:“怎么杀人?
怎么处理尸体?
尸体有多重?
她看着他,满脑子都是这些想法。
她看到丈夫的身体生气全无,这个沉重的物体再也激不起她的欲望——”文森特:您把细节无限夸大了!
检察官(嗓音越发洪亮):“这身体她曾爱过,现在却变得讨厌碍事了,必须消失。
”努尔:既然您不肯,那我来把上下文补全。
这段文字描述的是一个次要角色的妄想,在书中她己近乎疯狂,但她并没有把妄想付诸行动!
小说不是现实生活,作家也不是她笔下的角色!
检察官:但作家可以通过小说里的角色来表达自己的深层意愿!
我们不得不把他们关联起来——文森特(语气激烈地打断他):重在事实,就是这样!
我们必须制止这种关联,否则,我也可以完整地读一遍斯蒂芬·金的作品,以此来证明他是个连环杀手!
检察官:但是斯蒂芬·金的妻子并没有离奇死亡。
文森特(激动地):关注事实!
做好您的工作!
检察官一脸震惊。
主审法官:伦齐律师,我强烈建议您冷静下来。
检察官先生,我建议您听取伦齐律师说的前半句话,关注事实本身。
检察官(对桑德拉):除了您承认的那记耳光,您之前还打过丈夫吗?
桑德拉:没有。
检察官:从来没有吗?
您一直都是善良、理智、无私的好人,始终都在尽力阻止丈夫自我伤害,就像您在录音里展现得那样?
文森特:这话明显带有偏向,是恶意中伤,极为不妥——检察官(打断他):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我问完了!
谢谢。
检察官回到座位上,法起里响起笑声。
桑德拉汗流浃背,脸色苍白。
文森特(站起来):我还没问完!
(对案件调查负责警官)马勒斯基先生给别人看过U盘上整理的文本吗?
案件调查负责警官:给过,他把这些文本发给了一个出版商朋友保罗·纳什兹,这位朋友之前本来要出版他的第一部小说的。
文森特(朗读):2018年7月12日的邮件内容:“我又开始写作了,很需要听听你的意见。
”纳什兹回复:“没问题,发给我吧,我会抓紧读的。
”从7月中旬直到去世,马勒斯基先生每周都给他发文本,多的时候一周发过四篇。
关于这本书,他们还有什么其他交流吗?
案件调查负责警官:没有任何交流了,出版商再没回复过。
显然,他很忙,而且他对这个项目不太感兴趣。
文森特:不难想象,朋友的沉默对于一个渴望自尊的人意味着什么。
马勒斯基先生觉得他被否定了。
我们阅读他发给那位朋友的所有文本时,很难从中找到一条清晰的脉络或故事主线,那些文本最多只能算是一个设想。
马勒斯基先生是一个“有很多设想”的人。
无论是从他放弃写作的第一部小说上,还是从小木屋工程上,都不难看出这一点(文森特走近陪审团,对他们)既然有人想把法律和文学结合起来,去想象我们不知道的事情,那么好吧,就让我们想象一下塞缪尔·马勒斯基生命的最后一年是怎么度过的——检察官:您刚刚还在一本正经地指责我在幻想?!
主审法官——文森特(打断他):把您刚刚在法庭上读小说的时间分我一半,好吗?
检察官:您已经用掉了!
主审法官:直接说正题。
文森特:这对夫妇在伦敦的岁月十分艰难,他们为支付儿子高昂的医疗费负债累累。
塞缪尔坚持要回到他的家乡,他想把那栋破败的小木屋翻修后改成家庭旅馆出租,赚钱偿还债务。
更重要的是,这样他就可以辞去教学工作,一心一意投入写作……但是装修工程浩大,尽管木屋价格便宜,他们仍然需要贷款。
恶性循环由此开始:为了偿还债务,塞缪尔根本不可能辞去教学工作,而装修完工又遥遥无期。
这样过了一年半以后,他感到自己陷入了困境,儿子的意外事故和放弃小说写作对他造成了深深的伤害。
与此同时,他妻子却在一本接一本地出版新书。
他必须写作!
他痛苦地停止服用抗抑郁药,开始记录自己的生活,沉浸在自我虚构中,有意撰写自传体小说。
也许是受到了桑德拉方法的启迪——他觉得自己也可以像她一样,在写作中汲取他们的日常生活,毕竟桑德拉也借鉴了自己的构思。
检察官(打断他):这呰话您还是留到最终辩护时再说吧——桑德拉身体不适,差点倒下,努尔扶住她,她尽力振作精神。
文森特:他在逃避,他迟迟不愿意看清记录生活绝不等于文学创作。
而保罗·纳什兹对他置之不理,残酷地向他揭示了这一事实。
他在11月23日争吵中迸发出来的能量,是绝望的能量,是彻底放弃前最后一搏的微弱意愿。
这个男人在生命的最后几个月里,所遭受的打击并非夫妻失和,而是他个人的失败感,这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如果说桑德拉·沃伊特有什么罪的话,那就是在她丈夫失败的地方,她成功了。
桑德拉看向丹尼尔。
他惊呆了,刚刚听到的一切让他大受震撼。
主审法官:大家不要以为这是伦齐律师的最终辩护词,哪怕听起来很像。
桑德拉(低声对文森特):塞缪尔不是那样的——文森特(紧张地):我知道。
主审法官:……好的,现在是星期五晚上(已经过了晚上10点),接下来是周末。
在休庭前,我要宣布一件事,我决定星期一再次传唤丹尼尔出庭。
他向我透露了一些新的信息,对法庭来说很重要。
(众人都很吃惊)所以,鉴于证人是被告的儿子,并且与他母亲一起生活,我要求所有人都不要主动联系他,当然,如果必须和他接触,也请避免问及一切有关本案的事实……山路,汽车,外景/夜晚回家的路上,车内气氛反常。
史努比趴在后座,仍然昏昏沉沉的。
桑德拉坐在副驾位子上,玛吉和丹尼尔并排坐在后面,桑德拉的眼睛始终盯着丹尼尔。
主审法官的画外音继续。
主审法官(画外):伯杰女士,请您整个周末都和丹尼尔待在一起,确保我刚说的规定得到遵守。
我再强调一下,任何人都不得询问他有关证词的事,就这样。
祝大家周末愉快。
木屋,门口+厨房+楼道和浴室,内景/夜晚他们疲惫不堪地走进木屋。
史努比在厨房角落趴下来。
玛吉帮丹尼尔脱下外套。
桑德拉看着他俩,茫然无措。
玛吉:你饿吗?
丹尼尔:我有点儿冷,我想上楼去冲个澡。
你能给史努比喂点吃的吗?
玛吉:好的,我喂它。
他上楼了。
桑德拉:我去做饭,做鸡蛋沙拉好吗?
想吃吗,丹尼尔?
你喜欢鸡蛋沙拉配炸土豆的。
丹尼尔:好的。
他消失在楼梯上。
丹尼尔上了楼,缓缓走进浴室。
他脱掉衣服,摘下眼镜,进入淋浴间,打了个寒颤。
热水冲洗着他的头发和脸颊,蒸汽弥漫到整个房间。
他脸上的表情流露出不安。
哪怕在这静谧的时刻,我们也能感受到这一天他经历了太多事。
他关上水龙头,拿起毛巾,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穿上睡衣,侧耳倾听,客厅传来轻柔的音乐声,他听了片刻,然后下楼。
他来到楼下。
左边,他母亲在厨房里忙碌,没有注意到他;右边,玛吉正在给壁炉生火。
丹尼尔朝她走去。
玛吉:到壁炉这儿来,暖和一下。
丹尼尔走近她,对她低声说话。
丹尼尔(低声):我想一个人待着。
玛吉:好……你是想一个人在你房间吃饭吗?
丹尼尔:不,在重新作证之前,我这周末想要一个人待着。
玛吉(同样压低声音):……一个人意思是只和我吗?
丹尼尔:是的。
我希望你让她离开这儿,等审判结束再回来。
玛吉有些不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正在厨房忙碌的桑德拉。
玛吉:你确定有必要吗?
这搞得有点复杂……向你妈妈提出这种要求……房子很大,你不用——丹尼尔(打断她):我希望她离开,我需要一个人静静思考。
玛吉顿了一下,深感为难。
她竭力思索,该怎么满足他的要求。
丹尼尔:去跟她说,拜托了。
玛吉走向厨房。
桑德拉(忙着烹饪):还有十分钟就好了。
玛吉走到她面前,丹尼尔站在远处。
玛吉:桑德拉,丹尼尔跟我说,他……他这周末需要在这儿独处……直到周二……等审判结束……桑德拉愕然。
桑德拉(离得远远的,对丹尼尔):丹尼尔,是你自己要这样做吗?
丹尼尔(对玛吉):我不是针对她,只是不能和她待在同一个地方。
桑德拉(走向他):是因为你今天听到的事吗?
我之前无法跟你谈那些事,你懂吗?
这么做是被禁止的——玛吉(打断她):请用法语和他说话,您不能和他谈论案情。
桑德拉:我不是在说案情,我只是和我儿子聊聊。
(说英语)我理解你需要保持冷静,但我会管好自己,和你拉开距离,尽量保持沉默;如果你不想和我说话,我就不说。
我们可以试试吗?
玛吉:抱歉,我不能让您和他说英语,他不想和您说话。
丹尼尔:我不想听她说话。
桑德拉:丹尼尔……丹尼尔转过身,低下头,似乎想躲开他母亲。
桑德拉(改说法语,试着走近丹尼尔):你可以直接和我说,我们商量一下,然后你再做决定,行吗?
玛吉(挡在中间):对不起,我觉得他己经做好决定了。
不是要针对您……桑德拉愣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丹尼尔,有点儿失魂落魄。
玛吉走过去关火,晚餐有点烧焦了。
木屋前(A)/木屋路边(B),外景/夜晚(A)桑德拉拎着一个手提箱走出来,上了文森特的车,车子立刻启动离开。
从远去的车里,可以看到玛吉关上屋门,走进厨房,去找丹尼尔。
(B)在车里,文森特看着魂不守舍的桑德拉。
车子在沉默中行驶。
(A)木屋,客厅-厨房/(B)丹尼尔的卧室,内景/白天(A)丹尼尔和玛吉在吃早餐,史努比在地上的一个盆里大口喝水。
木屋显得异常空旷,看得出丹尼尔心情不好。
丹尼尔:把我难住了……真不知道周一该说些什么。
玛吉让他慢慢想,自己在一旁专注地聆听。
丹尼尔看起来充满疑虑。
终于,他开始倾诉烦恼。
丹尼尔:我不知道爸爸在服用药物,不知道他看过心理医生,从没听说过他呕吐和吃阿司匹林的事。
这让我很难受……我想起了另一件事,大概也是那个时候发生的。
有天早晨,史努比在我房间里,它身上散发着一股刺鼻的怪味,让人恶心。
它躺在那儿,我走过去闻了闻,好像是呕吐物。
我当时还以为是它吐了。
它看起来不太好。
我把它的口腔清理了一下……接下来好几天它都很奇怪,一睡就是好多个小时。
它想站起来,可腿是软的,看着就像喝醉了一样。
我还以为它染上了什么病毒。
那段时间,它一直臭烘烘的,散发出一股淡淡的、令人作呕的气味……你知道吗?
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它可能是吃了我爸爸的呕吐物和里面的阿司匹林,中了毒……我想通过实验证明这一点,所以才给它喂阿司匹林……而它的反应和之前一模一样,在药物作用下,一睡就是十四个小时,尤其是,它身上散发着同样的怪味,嘴里同样流着怪异的口水。
你看它现在,一直在喝水,所有情况都和上次完全一样!
你懂吗?
我看到这一切,就确信我妈妈说的是真的,心理医生肯定搞错了!
玛吉:你找主审法官讲的也是这些吗?
丹尼尔:对,她说我必须讲给陪审团听……一阵沉默,丹尼尔显得愈发焦虑。
丹尼尔:但是从昨天起,我不再确定该不该相信妈妈了。
我知道爸妈吵架,但没想到会那么激烈……我在想,也许那个晚上,其实是她想用阿司匹林毒死爸爸吧?!
(语无伦次,语速越来越快)我根本没法知道实际发生了什么……那位心理医生说他不相信爸爸是自杀,听着也挺有道理的,对吧?
我不知道该跟陪审团讲些什么:如果我讲回忆起来的事情,那就相当于证实了妈妈的说法。
但是,如果她这么讲只是为了欺骗大家呢?!
丹尼尔深感困惑。
玛吉思索着如何回答。
玛吉:这么说吧,星期一你肯定要作证,己经没有后退的余地了。
你唯一能确信的就是你的回忆。
告诉陪审团你能回忆起来的事情,不过你要明白,你只是一个证人而己——丹尼尔:可是我己经不知道还能相信什么了,连我的回忆都信不过了,这个问题在脑袋里困扰着我——沉默片刻,丹尼尔看起来心烦意乱。
丹尼尔:你……你怎么看呢?
你觉得她有可能杀他吗?
玛吉:这不是我该评判的……丹尼尔:说吧,只有你能帮我了,别让我心里这么没底!
玛吉:我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我的角色是要保护你不受任何影响——丹尼尔:我知道,别说了!
你这么说,我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离开桌子,消失在房子里。
玛吉独自一人,茫然无助。
木屋附近的树林,外景/白天丹尼尔和玛吉走在一条积雪的小路上。
丹尼尔仍然心烦意乱。
他们沉默良久。
玛吉:当我们缺少评判某件事的要素,而这种缺少又令人难以忍受时,唯一能做的就是进行抉择。
为了摆脱疑虑,有时我们不得不做出带有倾向性的抉择。
(丹尼尔不解其意,沉默片刻)……既然你面前有两种可能的情况,而你只能相信两者之一是真的,你就必须做出选择。
丹尼尔:就是说我们需要臆想自己很确定吗?
玛吉:也可以这么说吧。
丹尼尔:可是我并不确定,你是说我得装作很确定的样子?
玛吉顿了一下,严肃地看着他。
玛吉:从某种角度来说,你必须让自己相信某种可能是真相。
他们沉默地走着。
丹尼尔:过了星期一,你会不会告诉我,你怎么看我妈妈?
玛吉:我们到时候再说。
(A)木屋,客厅/阁楼/塞缪尔的卧室/卧室,内景/白天(B)电视台,内景/白天(C)格勒诺布尔街道/文森特的工作室,外景+内景/白天(A)丹尼尔在客厅里看/听电视(与玛吉一起),这是一档文化节目,台上有几位嘉宾,其中一位文学评论家正在兴奋地发言。
(B)文学评论家:她所有的书几乎都是扭曲的自传体小说,人物都有强烈的冲动,有时甚至是谋杀的冲动。
她还尤其喜欢玩第二自我,主人公经常以她的真名或以塞尔玛·薇尔特的化名出现。
她的第一本书就是这样,看了让人感到不适:这本书似乎是自传,讲述了她在德国贫困阶层中度过的童年,同时还描述了她对写作的渴望以及与母亲的关系……不过,她在书中谎称她母亲是被谋杀的,现实中她母亲其实死于癌症。
书中对这场谋杀的描写可谓酣畅淋漓、博人眼球——(A)电视节目以画外音的形式继续。
我们看到丹尼尔在木屋里徘徊……丹尼尔走进塞缪尔的卧室兼办公室。
然后他出来,走上楼,穿过他母亲的房间……他来到阳台,把手放在栏杆上,让风吹乱他的头发。
丹尼尔爬上阁楼的楼梯(仍未完工)。
他走到窗前,打开窗户,俯在窗台上向下看……下面空荡荡的。
史努比走到他身边,丹尼尔蹲下来抚摸它——丹尼尔和狗儿一起,在阁楼的地板上滚来滚去玩耍,他们嬉闹着……丹尼尔躺在地上,史努比在他身旁……(B)(与上文同时发生)主持人:我正想朗读谋杀一节:“地板上的灯光将房间分成两个几何图形。
我被这些图像的暴力所震撼,它们的美是冰冷的。
我此前从未感受过这种不可能的和谐,这种血腥的宏伟,我感受过的唯有平庸而己。
其他人可能会憎恨这样的瞬间,但我却抓住了它,我凭借着它站稳,就像走出地下室一样看到了白日。
”您说得对,这段读起来确实激荡人心。
文学评论家:可我们无从了解这种快感究竟是书中角色的还是作者本人的。
主持人:毫无疑问,两者兼而有之,她是在玩混淆虚实的把戏。
她在第二本书中更进一步,讲述她父亲如何不能容忍第一本小说。
这件事很可能真实发生过,但在书中她想象这场争执升级,导致她不得不背井离乡。
因为害怕父亲的愤怒,所以她陷入了恐怖的幻觉。
我从她的一次采访中找到了这样一句话:“我的工作就是混淆视听,让虚构摧毁现实。
”节目继续播放,镜头转为桑德拉,她正走在格勒诺布尔的街道上。
(C)她戴着墨镜,一边走路,一边抽烟。
她走进一家旅馆(公寓式酒店)房间,手里柃着一袋买的杂货。
她匆忙地做了个三明治,连外套都没脱。
她裹着外套,坐在床上吃东西,观看电视上的那档文化节目。
最后她拿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
她戴着墨镜的面部特写。
(B)文学评论家:我认为,人们之所以对马勒斯基案高度关注,就是因为马勒斯基之死酷似她书中描写的内容!
无论是死因的不确定性,还是桑德拉·沃伊特这个人物的复杂性以及道德上的欺骗性,这些都能在她书中找到痕迹。
某种意义上,马勒斯基到底是怎么死的其实并不重要:推论一个女作家谋杀自己丈夫远比推论一个教授自杀轰动得多。
木屋,客厅,内景/白天丹尼尔坐在钢琴前,陷入深思。
他准备弹奏,犹豫片刻……右手单独落在琴键上,开始弹他和母亲曾经合奏过的那首舒缓的曲子。
弹奏结束,他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A)法院,刑事法庭/(B)城市道路,内景/白天(A)丹尼尔站在证人席上。
丹尼尔:……现在我确信,史努比是因为吞下我父亲呕吐的阿司匹林而中毒的。
(他犹豫了一下)而且我还想起了其他事情……那几天史努比一直不舒服,我和爸爸带它去看兽医。
在车里,爸爸一路上都没说话,甚至也没有放音乐,以前他开车总是喜欢放音乐的。
兽医没检查出什么问题,他说可能是一种“退化性”疾病,在这个年龄的狗中很常见。
他又说也可能是病毒感染或是食物中毒。
做各种检查要花很多钱,况且史努比也开始好转了,我们就想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从兽医诊所出来之后,我们就去莫妮卡那里喝可乐、吃点心,我们进城通常都会去她家坐坐。
莫妮卡,你还记得那天吗?
我爸爸一直沉默不语,还是我告诉你兽医是怎么说的。
爸爸不停地抚摸史努比,也不说话。
你还记得吗?
在观众席上,莫妮卡有些猝不及防。
她疑惑地看着丹尼尔,然后看向法官,最后不太确定地点了点头。
主审法官(对丹尼尔):你说完了吗?
丹尼尔没有回答,可以感觉到他内心在激烈地挣扎。
令人尴尬的停顿。
丹尼尔:没有,其实我还想讲另一件事。
玛吉感到不安。
桑德拉紧张地听着丹尼尔的讲述。
幻象:画面是在一辆车里,塞缪尔开车,丹尼尔坐在他右边。
窗外是白雪皑皑的山脉。
丹尼尔(画外):见完莫妮卡,我们出发回家,史努比躺在后面……史努比躺在车里,随着车子的颠簸而上下起伏。
摄影机镜头抬局,我们看到后排还有一个正在叙述的丹尼尔,他戴着墨镜,对着镜头说话。
我们一边听他叙述,一边从他的视点观察场景,看到坐在前排的爸爸和另一个丹尼尔。
几乎听不到他们在谈什么,但能感受到气氛紧张。
丹尼尔(在幻象中叙述):一开始,我们什么都没说,后来爸爸开始谈论史努比。
他说如果它生病死了,我必须做好准备。
我不想听他这么说,我说史努比已经好转了,它还不算太老,它以前从没生过病,它不会死的。
但爸爸继续说,我们必须要有心理准备,因为总有一天会发生这种情况……他说狗的年龄不小了,史努比已经不再年轻,它开始感到疲劳也很正常。
摄影机镜头缓慢移向塞缪尔,我们只能看到他的侧脸,他注视着前方道路,目光迷茫。
虽然他的嘴唇在动,但我们听到的是丹尼尔-叙述者的声音。
丹尼尔(画外):他说:“你能想象它的生活吗?
它不只是你的狗,它能理解你想要什么,能预测你的动作,还能预知危险,它一生都在猜测你的所需,替你考虑你看不到的东西。
它总在关心照顾别人,也许己经累了,也许在某个时候它会崩溃。
”他明明看到说这些让我难过,因为我哭了起来,但他丝毫不顾及我的感受,仍然继续说。
我记得最后他说:“它该离开时就会离开,事情就是这样的。
你或许应该早做准备。
虽然这会很难,但你还得继续活下去。
”他的声音……有点特别,与平时说话不一样,就像喉咙里塞着东西。
我让他不要说了。
后面的路上我们就再也没说话。
丹尼尔-叙述者默默地抚摸着狗。
幻象结束画面切回站在证人席上的丹尼尔。
丹尼尔:现在我知道他是在暗示他自己,我确定他是在说他自己。
玛吉在观众席上惊讶地盯着丹尼尔。
主审法官沉默不语,注视着这个引起法庭震动的孩子。
主审法官:检察官先生,您有问题吗?
检察官:自先,证人在他的狗身上做的实验并不能说明什么——尤其是这个实验没有任何形式的记录。
更成问题的是:他的“回忆”明显是他在庭审过程中受到别人证词影响之后才想起来的。
这段“回忆”的确切日期未能得到证实。
为此,我们可能需要去找兽医进行核实,但还是这个问题:涉及的时间段,即马勒斯基先生去世前六个月——起初仅仅是源自被告本人的证词。
我还想问你……(对丹尼尔)你有没有想过,你父亲所谓的服用阿司匹林过量,有没有可能不是什么自杀企图,而是你母亲想要毒死他呢?
我声明一下,这不是指控,只是换一种思路。
基于这种猜测,我想问,为什么你更倾向于支持前一种可能,而不是后一种呢?
即便我们相信你的回忆,它也只是为我们揭示了结果,而非原因。
丹尼尔:是的,这个问题我考虑过,但我想不通我妈妈为什么会那样做。
我觉得,当我们没有证据确定一件事情是如何发生的,我们就必须四处求索,就像审判在做的事一样。
一旦求索无果,我们就必须思考为什么这事会发生。
想象我妈妈做那种事,我无法理解。
但如果想象我爸爸,我觉得我可以理解。
我的回忆能帮助我理解,因此我要回到法庭上把它讲出来。
检察官:感谢你的努力回忆,很欣慰这对你有所帮助。
但我要提醒陪审团,相关回忆完全基于主观,构不成一份证据。
(A)木屋,客厅,内景/傍晚(B)法院,法院前厅,外景/傍晚(A)丹尼尔和史努比散步归来。
狗走得虽然慢,但能感到它身体有所恢复。
他们回到家,玛吉站在电视前,没开电视声音。
玛吉:庭审还没结束。
屏幕上,一名等待结果的女记者正在法院前消磨时间。
丹尼尔走到钢琴前,演奏起阿尔贝尼茨的《阿斯图里亚斯的传奇》,这首曲子他现在已经熟练掌握了。
玛吉注视着他,察觉他的平静中带着些许紧张。
玛吉:我们聊聊吧?
他继续弹奏,没有立即回应。
丹尼尔(假装不明白):聊什么?
玛吉:你昨天补充的情况是真的吗?
去看兽医……还有你爸爸在车里说的话?
你之前没告诉过我。
丹尼尔没有回答,继续弹奏。
玛吉一直盯着他。
曲子马上要结束了。
玛吉:丹尼尔——我们谈一谈?
丹尼尔(过了片刻):不用了,没事。
他又从头开始弹奏这首曲子。
玛吉观察着他,没留意静音的电视上在播放什么。
(B)法院前人群骚动不安,记者对着镜头报道,我们听不到她在说什么,新闻底部滚过字幕:“经过7小时审议,桑德拉·沃伊特被判无罪。
”桑德拉、努尔和文森特走出法院,他们全都满脸倦容。
(A)玛吉终于转头看向屏幕。
玛吉:她被宣判无罪了!
她打开电视声音,丹尼尔走向玛吉,玛吉拥抱着他。
他露出惊喜的笑容。
(B)女记者(在大厅里,独自站在桑德拉和那些围着她采访的记者之外):桑德拉·沃伊特正从法院里走出来。
判决结果看来令她非常感动,我重申一下,桑德拉·沃伊特刚刚被宣判无罪释放。
拍摄女记者的镜头转向桑德拉,记者们正在围堵她。
桑德拉面对麦克风,激动得说不出话,平静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桑德拉:庭审中我们己经讲了太多话……现在我没什么可说的了……我只想给儿子打个电话,然后回家去……当然,我非常感谢我的律师们……法院和格勒诺布尔街上的车,外景/傍晚记者们追着桑德拉、努尔和文森特来到街上,对他们展开轮番轰炸,抛出各种问题。
三人挤出记者的包围,坐进一辆出租车。
文森特和桑德拉坐在后座,桑德拉打电话,文森特像观察陌生人一样看着她。
桑德拉(心里没底):你好,玛吉……是的,太不可思议了,我们都松了一口气。
……丹尼尔想和我说话吗?
……好吧,当然,他一定很累了……那么,今晚我回家可以吗?
还是他希望我明天再回?
好,我们现在去吃点东西,然后就回家,一会儿见。
她挂断电话,看着努尔和文森特,显得筋疲力尽。
桑德拉:我得去喝一杯!
文森特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她。
中餐馆,内景/夜晚桑德拉、努尔和文森特面前的餐桌上摆满了菜肴和白酒,他们己经喝了很多。
时间已经很晚,餐厅里的客人几乎走光了。
服务员又端来一道新菜。
桑德拉极为兴奋,仿佛要摆脱庭审后的百感交集。
桑德拉:哦,真是太刺激了,麻辣豆腐,必须蘸上辣酱尝尝。
文森特和努尔尝了一口,立刻被辣得满嘴发烫。
桑德拉也尝了一口,同样被辣到了。
他们又尝了一次,哈哈笑起来。
桑德拉被辣得脸颊通红,直冒汗,她站起身,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大口喝水。
他们被辣得眼泪汪汪,看着仿佛又哭又笑。
努尔为胜诉而激动,她滔滔不绝,讲着自己如何上了电视,舌战检察官,想起他们走出法院时的那副模样,不由莞尔。
桑德拉:这里太热了!
她走出餐厅,点燃一支香烟,清凉的空气让她平静下来。
文森特和努尔透过玻璃窗望着她。
她情绪逐渐平和下来。
桑德拉抽完烟,回到吧台和老板说了几句话,然后走回桌旁坐下。
桑德拉:我又点了些鳗鱼,很清淡……文森特:不用了!
我什么都吃不下了,够了!
别点了。
桑德拉:哦,拜托,你会喜欢的,而且看你吃我也会很开心……你必须吃……我们必须庆祝……这很有意义。
努尔微笑着,醉醺醺地站了起来,踉踉跄跄朝卫生间走去。
老板端来鳗鱼。
文森特看着这道菜,有些犹豫。
顿了一下,他把盘子推到桑德拉面前,他们大笑。
欢声渐渐消散。
桑德拉举起白酒瓶,一饮而尽。
文森特:现在回家吗?
我可以送你……她害怕这一刻到来。
桑德拉(焦虑地):等会儿,再喝一杯……她把杯子递给他,他走向吧台。
桑德拉突然显得焦虑不安、孑然无依。
文森特拿着装满饮料的杯子回来,她泪水盈眶。
文森特:你还好吗?
桑德拉:……我还以为我会如释重负。
文森特:这种感觉不是一下子就会来的。
桑德拉:你知道吗,如果你输了,那就是输了,最糟糕的结局。
但是如果你赢了,你期望能得到一些奖赏、回报……可是并没有。
你空手而归。
文森特:也许我们期望过高了……她把头靠在他肩上,文森特搂住了她。
他们闭着眼睛相拥许久。
努尔从卫生间回来,停住脚,看着他们。
(A)在木屋前,汽车/(B)木屋,客厅/(C)丹尼尔的卧室/(D)塞缪尔的卧室,内景+外景/夜晚(A)文森特的车开到木屋前停下。
桑德拉拿起她的包,鼓起勇气走下车。
她最后转头看了一眼文森特,两人互相微笑了一下。
她朝房子走去。
文森特精疲力竭地坐在方向盘后,一动不动。
终于,他发动汽车,驾车离去。
(B)桑德拉用钥匙开门,悄悄走进木屋,看了看门口、客厅、厨房、楼梯。
她慢慢适应着黑暗,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然后止步不前:丹尼尔在客厅的折叠沙发上睡着了,身上盖着一条被子,史努比在他旁边。
玛吉蜷缩在一张椅子上,也睡着了。
她惊醒,看到桑德拉,坐直身子。
两人看着丹尼尔。
玛吉(低声):我们把他挪到卧室里?
(C)她们把丹尼尔裹在被子里,抱到楼上,放在他床上。
玛吉(轻声):我这就告辞了。
桑德拉:您不在这儿过夜吗?
玛吉:不了,我走了。
桑德拉点点头,感觉她们似乎有好多话要说,但现在不是时候。
丹尼尔半睡半醒地睁开眼睛,桑德拉坐到他身旁,玛吉悄然离去,给他们留出空间独处。
丹尼尔:我一直害怕你回家。
桑德拉:……我也害怕过回家。
丹尼尔坐起来,沉默了好一会儿。
丹尼尔:你会把最近发生的一切都写下来吗?
……你一定想过,对吧?
(她没有回答)我始终都搞不清你的真实想法。
我不知道什么是真的。
她被这句话刺痛。
她强迫自己回答。
桑德拉:是的,我想过……丹尼尔:我希望你不要这样做。
永远不要。
她思索片刻,考虑着他的请求。
她拿起丹尼尔的手放到自己脸颊上,然后点点头。
丹尼尔重新躺下。
桑德拉轻吻了他一下,低声说“我爱你”,然后离开了房间。
在走廊里,她听到——丹尼尔(画外):我也爱你……我觉得。
她有些心神不宁,停下脚步,又摇摇晃晃地走下楼梯——(D)桑德拉走到楼下,走进塞缪尔的卧室兼办公室。
她端详着房间里的各种物品。
然后,她躺在单人床上,仍然睁着眼睛。
过了一会儿,史努比走进来躺在她身旁。
她看着它,爱抚着它。
(全剧终)注释:注1:50美分(50 Cent),原名柯蒂斯·詹姆斯·杰克逊三世(Curtis James Jackson Ⅲ),美国著名说唱歌手、演员、投资商。
——译者
文 / Annihilator全文约4100字 阅读需要10分钟 从《坠落的审判》回头看,茹斯汀·特里耶迄今为止的四部长片之间的相似性是极其鲜明的:四个女主角,从《索尔菲雷诺之战》中的记者、《维多利亚》中的律师,到《西比勒》中的精神分析师和《坠落的审判》中的作家,无一不是精英阶层出身的知识分子女性;围绕着她们的职业和生活,同一些元素不断重现——精神分析、文学、宠物、作为多语者和双性恋的女性、破碎的婚姻、情感对职业关系的超越……更重要的共通之处在于,我们总能在其作品中发现同一种内在与外在的张力:女主角们的成功女性形象背后有着内在的压抑和创伤,它们在某一特定外在事件的作用下被重新唤醒或发掘,创造了外部叙事(高度戏剧性化的情节)与心理维度叙事(回忆、亲密关系和内隐的情绪)之间平行、嵌套或互为镜像的关系。
这样的结构和切入角度一点也不新鲜,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说是中产的、心理剧的、庸俗精神分析式的,但特里耶与她的合作者们(阿图·阿拉里、维尔日妮·埃菲拉、桑德拉·惠勒…)对人物和生活的近乎自传性的精准观察和再现,足以使作品跳脱出通常的俗套。
《坠落的审判》当然也源自同一种构思:片名(anatomied’une chute)中“anatomie”这一双关语既直接指涉了片名出现前段落中法医对男尸的解剖,也指电影后续展开的庭审对这一起坠楼死亡案的真相的分析;但当观众发现案件的唯一嫌疑人正是死者的妻子桑德拉时,便会明白,电影真正意在“剖析”的是另一重意义上的真相,即这对夫妇之间的情感和权力关系的心理真相。
《坠落的审判》的首要成功之处在于,在一部政治-家庭闹剧、一部职场爱情喜剧和一部由多重自指交错构成的元电影之后,特里耶为她一贯的心理剧平行结构找到了一种比前三者更为合适的类型外壳——庭审电影(courtroom drama):一方面,庭审电影拥有所有情节剧类型中最饱和的戏剧性(真相作为悬念)和最凝练的发展方式(严格限定的场景和事件程序);另一方面,在庭审针对被告动机的质询、抗辩等环节中,本就天然地内含了将人物心理研究转化为情节和对白的叙事机制。
此外,在场面调度的层面,特里耶很大程度上放松了对影像形式的掌控,对技术的使用更朴素和恰切的同时,前两作中戏与戏之间极其紧密甚至抽象的节奏如今被更长也更充实、更细节化、表演更充分的情境所替代,允许观众更专注地投入于情节之中。
Anatomie d'une chute (2023)但在情节剧式的流畅与精彩之外,在这一效果所仰仗的“戏剧-心理”的便利结构之外,《坠落的审判》中还存在着一对更为关键的二元:“虚构”与“真实/真相”。
从这一辩证法出发,我们会发现特里耶的全部四部长片连成了一条清晰的发展曲线。
特里耶最早以拍摄政治事件的纪录片开始导演生涯;而在其剧情长片首作《索尔菲雷诺之战》中,特里耶将总统大选之日街头路人的随机采访镜头与主要发生在室内的一段虚构的家庭闹剧并置在一起,政治对抗与家庭纷争在两种影像的共鸣中建立起同构性。
在特里耶此后的三部长片中,形式上的虚实融合不再出现,但故事中总有一个以自己的真实生活为虚构创作素材的创作者形象。
在《维多利亚》中,这个人物是女主角的前夫,因为小说对现实的挪用所造成的名誉问题,女主角将他告上了法庭;到了《西比勒》,这个人物成了女主角西比勒自己,作为一个精神分析师兼作家,她将患者的情感经历剽窃为自己的小说,同时又在现实之中介入了这一段情感;而在《坠落的审判》中,桑德拉同样是一个作家,而她的高度自传化的小说中的杀夫情节在庭审上被控方抓为把柄。
Sibyl (2019)这样一个创作者形象,首先指涉了特里耶自己作品中的人物与情节的自传性:她与其镜头下的任何一个女主角的关系,不就恰如西比勒与她笔下的玛格特吗?
但是,正如洪常秀总是否认其作品与本人的联系(尽管这种联系显而易见的:他的主人公不是导演和演员,就是小说家、画家),特里耶在访谈中也对《坠落的审判》中的夫妻关系反映了其真实私生活的说法一笑置之;比起这种戏里戏外的可无限递归的八卦式对应,虚构与现实真正辩证交汇之处永远是电影的本体层面。
在这一层面,如果说《西比勒》以诡谲和模糊的交叉剪辑发现了回忆、心理咨询、片场表演与小说写作属于同一种虚构的语态,那么《坠落的审判》便是发现了庭审作为一种叙事机制的虚构性本质。
我们走上庭审的旁听席,观看一部庭审电影,阅读某篇庭审记录,根本原因总是为了获得真相。
但事实上,真相理应是调查和取证的目标,只有这一目标无法被充分确凿地达成时,只有控辩双方各执一词、缺乏决定性的证明时,真相才不得不取决于陪审团的裁定;而他们根据什么做出裁定?
哪一方的说法更“接近”真相,更“像”真相;换言之,更可信、更具说服力,甚至更有煽动性——这些都是虚构的本领。
因此,悬而未决的庭审与其说是一次对真相的“剖析”,不如说是一场比赛,比赛谁能建立起一种更强大的虚构。
Anatomie d'une chute (2023)例如,在两个血迹专家截然相反的证词中,我们看到的是对坠楼现场的种种可能假设中的两种,它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不能排除另一个,而只能尽可能地包装以更合理的推理过程,来让自己成为更有竞争力的那一个。
别忘了,如果没有足够的证据,推理也只是一种严谨的假设,而假设最终仍是一种虚构——尽管它以真实为目的。
甚至更多时候,不是假设本身,而是假设被演绎和传达的方式使之变得雄辩:律师成为了另一重意义上的演说家,他们的遣词造句,抑扬顿挫,语气、手势与神情,一切都成为对虚构的修辞。
最好的演员不也正是这样的雄辩者吗?
或者说,最雄辩之人不也正是在进行着最具有感染力的表演吗?
正是在这一重意义上,《坠落的审判》成为了关于表演-演说的元电影:在庭审这样的情境中,演员并不真的扮演任何角色,他们所进行的活动就是他们的本职工作——让虚构变得更加可信。
但是虚构无论如何可信,依旧是虚构,它与真相也许只隔着一段无限小的距离,但全部的修辞、推理和统计规律都无法填补这一距离。
回到刚才血迹专家的例子:尽管辩方的证词在各方面都明显更胜一筹,但专家在面对控方“不太可能”和“不可能”的用词圈套时,仍一改此前的自信而选择前者,因为她——以及背后执笔的特里耶夫妇——深刻地明白,虽然在庭审的虚构中,不同说法的说服力和可信度可能天差地别,但对于真正的真相而言,无论多么微弱的可能性都不应被轻易排除。
现实案例很容易说明这一点:在最近被重新关注的朱令案中,“铊中毒”的真相在事件最初便是被医院和学校的推理所否定,最终导致了悲剧。
案件的真相就已如此充满不确定性,关系、情感和心理的内部真相就更是如此了,因为后者必定比前者幽微百倍——事实上,这样的“真相”是否真的存在都必须被打上问号。
然而,《坠落的审判》的这场审判却恰恰是对内心的审判:庭审的后半程围绕作案动机的讨论,使得电影从庭审电影的类型化外部走向心理剧的内部。
但作为其反作用力的是,这场庭审也因此滑向了更远、更危险的虚构之中:如果说一个案件嫌疑人为自己和丈夫之间关系的辩解总会被怀疑为美化甚至撒谎,那么与案件完全无关的陌生人全凭经验和证据碎片进行的揣测,岂非更加荒谬!
但在庭审的虚构机制中,这又是获取真相的唯一手段;于是我们看到了控方律师试图以小说情节来佐证案件推理,看到了精神分析师对桑德拉傲慢的笃定和谴责——一位真正好的精神分析师应该明白,精神分析情境中患者的吐露,与真相的距离很可能和小说一样遥远而微妙。
Anatomie d'une chute (2023)但虚构难道是这些控方“反派”的特权吗?
辩方律师多次叱责对方所说的不是真相,只是臆想,但他自己的辩护当然也绝不乏推测、想象和煽动——“桑德拉·沃耶特唯一的错在于,在她丈夫失败的领域里,她却成功了。
”这样精辟的总结陈词很容易打动在场的诸位陪审员,但桑德拉自己的反应如何呢?
律师回座后,她悄声对他说:“塞缪尔不是那样的。
”显然,这完全不是真相,至少不是她心中的真相。
那么,真相究竟是什么?
影片提供了三种版本的真相:塞缪尔或是不慎跌落,或是跳楼自杀,或是被人蓄意推下。
第一种可能是桑德拉自己所坚信的,但却早在影片最初她与律师讨论辩护策略时,就因“没人会相信”的理由而被否决——再次确认了庭审是一个关于虚构与相信的场域。
当然,也许还有从未被设想的第四或第五种可能……况且,谁说亲人就一定比陌生人更接近真相呢?
也许只会加倍地困惑吧。
到头来,正如丹尼尔的看护员所说的那样,不论是陪审员、法官、律师、案件相关人士、家人甚至是当事人自己,每个人都必须在真相无从确定的情况下做出选择,不是选择真相,而是选择对真相的某一种虚构。
来听听这个小男孩最后选择的虚构:“如果我想象我妈妈杀了他,我无法理解;但如果我想象我爸爸自杀的话,我觉得我可以理解。
”从这个角度看,《坠落的审判》与另一位作者M·奈特·沙马兰在精神层面巧妙地邂逅了:后者今年的新片《拜访小屋》,一部恐怖片,同样设置了一个真相悬置、选择相信的情境。
作为电影作者的特里耶自己,又何尝没有做出同样的虚构之选择呢?
看完整部电影,回想自己是在哪一刻彻底相信桑德拉不是凶手,我会选择播放录音的那一段。
这也是《坠落的审判》的特异之处:本应单独存在的声音却附加了录音现场的画面,影像的叙事性质实际上介于现场有源声音与结构性闪回之间。
如果只有声音,只有桑德拉事后的间接解说,那么我们便无法看见妻子与丈夫之间的面部神情、肢体语言乃至现场氛围的微妙变化,也就错失了二人展现出的情感以及通往真相的暗示。
矛盾出现了:说服我们的不是控辩双方的实在的发言,而是这一段不可能存在的影像,一个绝对的虚构之物;不是庭审中任何现实人物的虚构,而是纯粹属于电影的虚构。
相较而言,沙马兰从未迈出这虚构的一步,《拜访小屋》的视角与主人公们始终保持一致,只能从不可信的电视荧屏上、从窗缝中透出的光芒中看到关于灾难的启示,因此观众的相信会更加艰难。
Anatomie d'une chute (2023)类似地,在丹尼尔第二次听证一段中,我们看到了丹尼尔用自己的声音复述出了父亲对狗的描述,并将其读出了隐含的忧郁语义,这是丹尼尔的虚构;但如果仅仅只有他的虚构,电影是无法真正打动我们的。
更具决定性的是特里耶的虚构:她为儿子的声音配上了父亲说话的画面,在几乎重合但又微微错位的口型与语音之间,我们很难不察觉到生者对死者的极为复杂的情感——那种理解的努力,那种无法跨越的疏离。
在这场庭审之中,真正的雄辩者是特里耶和她的电影,为了站在女主角的一边,站在她们所相信的那一边,她们在叙述中加入必要的虚构;她们使用着影像的手势,演讲着场面调度的语言。
Anatomie d'une chute (2023) 评分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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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热爱电影的法专生,完全出于喜欢所以自发做了字幕,最后发现做字幕的过程给自己的启发和感触远超想象,所以就记下这一篇。
第一部分是我自己在深入无数细节之后的观影体验记录,第二部分是关于字幕的“捉虫”,对翻译问题更感兴趣的可以直接拖到后面。
观影体验记录整部片子我看了五遍,第一遍看内容,第二遍做字幕,逐帧拉片琢磨每一句台词,第三遍校对字幕,后来两场放映活动完整看了两遍。
我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就是这部片子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看这么多遍,我竟然每一遍都能有新的体会,而且它完全经得起这样段时间内反复看啊!
太神奇了。
我看第一遍的时候,心里获得了一个结论,于是第二遍的时候带着这个结论回去看,发现无数细节都串联了起来。
但是在第二遍的结尾,我竟然又推翻了第一遍的结论!
于是我带着第二遍的结论看了第三遍,发现这完全是另一部片子啊!
随着立场的转变,同样的细节在我眼中呈现出了不一样的面貌。
而到了第四遍,我竟然又觉得我第三遍的理解太过于简单。
最后的第五遍,我才最终找到了让我自己信服的解释(是最终吗?
第六遍会给我新的惊喜吗?
我不知道)。
这是怎么样的神奇剧本啊。
精炼的台词,准确的细节设计,恰到好处的具有两可性的表演(不拿最佳女主角天理难容),让整个故事像万花筒一样,你转动不同的角度,就会看到不一样的景象。
关于真相的辩论暂且按下不表,反复看的细节中,我看到了桑德拉完整而丰富的性格。
她聪明,强大,坚定而犀利。
她内化了所有压力,她能处理所有情况,并且不会以受害者心态去面对事情。
她说她从德国的shithole出来,一定也是非常努力和野心勃勃的,她过早地学会了如何面对艰难的生活。
她信奉行动,信奉不要纠缠于过去、纠缠于细枝末节谁对谁错,她信奉什么样的行动是对当下最好的,那就直接去做。
儿子的事故对她来说也是一样,我相信她在法庭上说的,她只怨恨了他几天,因为这确实是她的处事方式。
对她来说更重要的是如何建立正确的方式和儿子一起度过接下来的日子,如何坦然面对和接受自己遇到的一切。
所以她也不会抱怨为了老公来到鸟不拉屎的地方,很久都见不到人,也不会抱怨经济困难,甚至不会抱怨噪音,当然更不会抱怨人生。
这就是她啊。
你看到的这些问题都出现在别人的提问中,但是她并不会主动去诉说什么。
我突然觉得她拥有超凡的能力,就像她老公说的那样,这是一种超能力。
她的出轨也是一样啊。
无法和老公通过对话解决的问题,她只能自己寻找出路,给自己找到解决方案。
而同时她老公的另外一句评价也是对的,她这是在用动物的方式看待事物。
世界很凶险,最重要的是赶紧收拾好自己去战斗。
有错吗?
没错啊,甚至令人敬佩。
这样的强韧,这样的力量,很难在女性角色身上这么淋漓尽致又这么可信地看到。
这种极强的隐忍太过强大,你甚至说不好是隐忍还是某种真正的生活智慧。
但是难道因为她不抱怨,就意味着她的压力、她的付出是不存在的吗。
在法庭上律师说到塞缪尔如何因为自己不切实际的计划和想法将整个家庭陷于债务的泥潭里时,镜头给了她一个侧脸特写,和一声长长的叹息。
那个表情里有多少从来没有说出口的压力和苦闷啊。
我一下子原谅了她所有的严苛。
塞缪尔说自己围着她规划生活,可是完完全全是反过来的呀。
只是她从来不会像受害者一样去控诉而已。
短短几句话和一个表情,道尽了一个男人的巨婴和自以为是,和一个女人强大的隐忍和付出。
更绝妙的是,在律师控诉塞缪尔的时候,她看了律师一眼,我从那个眼神里竟然读出了怨恨,和对塞缪尔真正的爱。
是啊,就算在自己这样在法庭上,她都一直在维护塞缪尔的形象,从来不说他不好。
又回想起她对心理医生说:如果我有心理医生,他可能也会站在这里说塞缪尔有多不堪。
可是她在任何场合都没有这样说过。
写到这里我真的眼眶一红。
我突然又在想,一开始看的时候会觉得这就是性转之后的男性角色,众所周知,通常不都是男的只顾自己的生活和事业,不管伴侣的情绪崩溃嘛。
太多女性可以在这个设定里看到自己,无需赘述这样的性转情节给人带来的深思。
可是写到这里,我觉得她还是比绝大部分在这种角色里的男性好太多了。
因为尽管塞缪尔一直在吼着她的所谓强加,但她只是不顺从而已。
她也并没有真正地剥削塞缪尔,塞缪尔的选择都是自己做出的。
因此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性转电影。
她具备了男性的强悍和女性的尊重,我再次觉得没有见到过这样闪耀的女性角色。
而她的双性恋取向也是非常必要的设定。
非常当代的一种状态。
解释了她对性的态度,和对婚姻制度的看法。
正如她所说,她不信夫妻互惠那一套,她信奉的是自己管好自己的部分。
可是就算这样她也结婚甚至生子了啊。
无需展开,就可以想见她说和塞缪尔是灵魂伴侣的部分是真实的(当然从种种细节来看可能也并不真的是灵魂伴侣,只是无法自拔地被魅力吸引,因为我觉得塞缪尔并不真正理解她)。
她根本不在意什么夫妻角色,只是想和他在一起而已,这才是真正的爱啊。
放弃独立而自由的状态,进入自己原本并不想要的婚姻,甚至生下孩子,这怎么能不被看作是一种牺牲呢?
她才是被婚姻困住了的那个人。
可是大概塞缪尔永远都不能理解这一点吧。
当然了,她对于情绪价值的忽视也是不可回避的。
我只能说,她大概没有被教会这样的技能。
她不伤害别人、不向别人索取,同时她也很难被人伤害到,所以她就无法理解别人受伤的感受吧。
她的严苛与冷漠也是真实的。
丹尼尔害怕妈妈,在片头就有,儿子还处在刚刚失去父亲的痛苦之中,妈妈就冷静地让他起来出去走走,语气越来越严厉,而儿子都不愿意和她说话,只愿意和莫妮卡讲话。
吵架录音里那句,“把他留给莫妮卡,有什么大不了的”,语气也确实是冷漠的。
而这和上文所说她的观念也是一致的。
她不在乎婚姻,显然也不那么在乎传统观念里的家庭,大概根本没有做好当一个妈妈、把自己的一半生活付出给孩子的准备吧。
我无法指责她什么,因为可以完全共情这样的状态。
塞缪尔呢,既典型又不典型。
他当然是个很好的丈夫,主动承担责任,接受和欣赏妻子的优秀,但是反复前后对比台词就发现(再次一切都非常缜密),塞缪尔确实像她在法庭上说的那样,太多羞耻心了。
让儿子出了意外,羞耻心让他不得不做出无数牺牲,这样心里才能好受些;写作迟迟无法完成,因为羞耻心让他觉得自己不够好,无法面对失败;妻子睡了别人,无法冷静地反思关系里的问题,因为羞耻心让他满脑子只有“我是个被老婆出轨的男人”这样的观念。
但他又真的很慷慨啊,大概也是羞耻心让他觉得,身为男人一定要做这样那样的付出吧。
他当然不是个坏人,正如桑德拉所说。
但他俩的差别太大了。
这也是为什么我说他俩大概并不是真正的灵魂伴侣。
他处在传统的观念里,而桑德拉太过于现代。
这不是谁对谁错,只是某种错位吧。
至于性转部分,我也并不觉得塞缪尔的角色是简单性转。
他带着上述所有的典型“男性”属性,进入了某种“女性”角色,非要说的话更像一种角色扮演。
而二者之间的冲突,和他与桑德拉性格,构成了他最大的悲剧。
而如果是现实生活中的女性处在这样的位置,大概不会如此崩溃,因为女性会天然地内化这个角色,会天然地承受,可能会哭诉、会吵闹、会索取,但决不会被这样的冲突击溃。
此外还有不得不提的 丹尼尔 。
看完全片到最后才理解,整个故事的核心在于他啊。
带着这条线回去看丹尼尔从头到尾的表演,也看出了相当多的层次,如何从茫然到逐渐理解整件事、如何自己梳理出头绪、如何进行自己的选择、又如何完成自己的叙事,非常完整的成长线。
第一遍时觉得多次出现丹尼尔的特写显得多余的感受,也不复存在了。
而丹尼尔最终出庭前和监护人之间的对话,才是真正点题。
当你没有足够证据去证明事情的时候,只能在两个可能性中选一个,这种选择,其实就是倾向性的表现。
而我们在看电影的过程中,一直在反复选边,反复摇摆(再次感慨剧本台词写得太好了太拿捏到位了!
)这才是观影体验的“悠悠球”啊!
(这个词的来源是某句台词,在心理医生评价桑德拉和塞缪尔的关系时用到的,具体参见下文译文对比的第11条。
)其实在社会生活里那些每天出现的公共事件又何尝不是如此。
我们面对大部分情况下不那么清晰完整的事实,选择自己的立场,然后互相辩论、互相攻击、自说自话、各执一词。
大家都永远无法说服对方。
这大概是这部片子除了婚姻关系的探讨之外,给人带来最多反思的部分吧。
一些细节:前后台词对比的时候能看到很多呼应和精准的细节设计。
桑德拉走进儿子的屋子说,我不是那样的怪物,是因为吵架时塞缪尔说了,丹尼尔说她是怪物,太过严厉。
而且她知道明天法庭上会放这段录音。
吵架时,男主说桑德拉你别不诚实了,这句话很微妙,因为他知道自己在录音。
还有一处很妙的地方,是丹尼尔教妈妈法语的时候,巧克力块、覆盆子,“我知道这些都没有,但我还是想要”,又cue了存在与虚构的主题。
对于律师的感情线,我一开始觉得有点多余,为什么一定要增加这样一部分呢?
做字幕反复阅读台词后我突然意识到,大概她在剧本上只能这么写吧,因为否则就需要解释律师毫无保留相信她和愿意帮助她的动机,和中间是否需要有反复动摇的部份。
而剧本目前体量已经足够大了,安插一个过去的感情线可以节约掉这部份的内容。
最后大家在电视上说,一个作家杀了丈夫的想法,远比一个教师自杀更吸引人,这句也太高明了,又好像在讽刺看电影时每一个倾向于这个结局的人。
总而言之,整个观影过程的感受一直在被挑战,人的感知也真的会因为立场而完全变化。
在我认为桑德拉无罪时,公诉人咄咄逼人的样子显得那么讨厌,而当我中间某一遍认为她有罪时再去看,公诉人又显得非常机智,他紧紧抓住的绝大多数疑点都是真实存在的,如果这是一个追凶故事,甚至会觉得他显示出一种优秀大状的风范。
而这样一个充满了丰富解读性的故事,是导演精妙的台词和剧本设计、演员恰到好处的表演,再加上每一个观众心里的那面不同的镜子,共同组成了这一切。
关于字幕问题其实对比院线版字幕后发现,院线字幕整体翻译得还是相当不错的,我的翻译版本和它大概只有不到10%左右的出入。
其中一小部分关键台词,明显是不可抗力之下修改的,已经有很多网友提出了,例如所有的做爱变成亲热、双性恋变成别有用心,控诉桑德拉出轨对另一个女人有感情了,变成了另一个人。
本文不再赘述。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没看到有人提出的错译漏译,并不影响整体意思,指出这些可能会显得有点吹毛求疵,但是我觉得原文台词的许多用词真的非常非常讲究和精准(阅读琢磨这样的台词真的是很棒的体验!
),因此损失这些细节也是某种遗憾,所以我也会一起列在下面,供参考。
算是进行一些学术讨论?
如果有我的理解有误的地方,非常欢迎指正。
院线版基本是在影院看的时候发现不同然后尽可能记录下来的,有很多记不清具体表达的地方,请见谅。
我的版本下文简称艾版:)
1.“La banque a dit OK pour 50 000, mais encore...艾版:银行只愿意提供五万欧的贷款院线版:银行只愿意提供五万美元的贷款*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觉得有点不讲究。
2.“Un magistrat, une magistrate en l'occurrence,qui ne cède pas à la répression艾版:一名法官,在本案中是女法官,在压力前没有让步院线版:没有女法官这句*法语本身是有阴阳性的,台词这句话应该是女律师下意识先用了阳性称呼,后来纠正为阴性,可以认为是口误,也可以理解为强调是女法官。
因为前面女律师有提到“我们很幸运,这次是女法官”,此处第二次提到,而不管是同意取保候审的决定还是最后的审判结果,大概率和法官的性别还是有关的吧。
3.“Je suis là pour protéger ton témoignage.艾版:好的,我是来保护你的证词的院线版:我是来确保你出席庭审的(?
记不清了)*意思上略有问题,保护出席庭审不合理,监护人的角色是保护证词不被人影响,这个表述非常精准。
4.“Oui, la loi peut ne pas être l'amie des gens,sinon elle serait pas l'amie d'autres gens,艾版:没错,法律不可能是谁的朋友,不然它就做不了别人的朋友了院线版:没错,法律不能偏袒任何人……*这个院线版的意译在意思上没有问题,但是前后文是丹尼尔说不打算和监护人做朋友,监护人顺势接的这句话,我觉得回答得非常妙。
5.“It makes me feel high, like I'm on drugs.艾版:让我很兴奋,就像嗑药了一样院线版:让我很兴奋,就像打了兴奋剂一样*显而易见的修改原因,但是嗑药这个细节对佐伊的角色性格是个很有意思的补充。
6.“il est très précis là-dessus et n'a jamais varié.艾版:他非常准确地描述了他听到了什么,在这一点上他从未改口过。
院线版:他非常准确地描述了他听到了什么,在这一点上他从来没有让步。
* 语义问题,但是庭审的重点是质疑丹尼尔改口,因此直接反驳改口之说更有力
7.“Le but du procès, c'est d'établir la vérité, sans que nous, on soit obligés de se censurer.艾版:庭审是为了建立真相,在我们不用自我审查的情况下院线版:……(忘了但反正不是审查)*大概也是出于某种显而易见的修改原因?
:)
8.“Le langage ne différencie pas les deux."Se suicider" signifie "essayer" et "réussir".艾版:你的用词并未区分这两个概念,自杀这个词既意味着尝试,又意味着成功。
院线版:我们的语言里并未区分这两个概念……(大意)*这里我觉得是比较明显的一处错译,原文用词只是“语言”,但是很明显法语里不可能不存在区分这两个概念的说法,所以更合理的理解是“你的用词”,因为律师的问题是“你有没有过自杀的病人”,所以可以反驳说他没有区分用词,这个错译不影响剧情,但是明显不合理、会令人困扰。
9.“Merci pour cette précision sémantique.艾版:谢谢你对语义的澄清院线版:谢谢你的语文课(大意)*紧接上一条的台词,译法也是和上一条的不同理解相对应的。
10.“Il m'a décrit un comportement assez castrateur de votre part.艾版:在他的描述中,你的行为甚至是阉割性的院线版:(记不清了,大概是羞辱性的?
)*原文的castrateur是很直接的阉割的意思,我选择译成阉割性的,虽然有些晦涩,但因为这个心理医生显然是精神分析流派的(后文有提到),所以会用阉割这样的概念,我会觉得这样更精准。
可以同时包含使人觉得羞辱和迫使对方放弃某种东西(紧接着医生提到塞缪尔被迫放弃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写作)的双关意思。
11.“C’est ce yoyo émotionnel dans lequel il était précipité.艾版:他陷入了某种”悠悠球"式的情绪院线版:(……也忘了,大概是说情绪起伏吧)*我还看到有网上的字幕翻译成过山车式的情感,但我选择保留悠悠球的比喻,因为我仔细琢磨之后非常喜欢这个新颖的比喻。
悠悠球是很特别的意象,我理解除了摇摆不定之外,还有推拉、操控、你想让他近就近、想让他远就远的意思。
其实整个片子里还有个非常隐藏的主题,就是操纵。
一开始公诉人说她操纵佐伊,后来老公控诉她强加自己的想法,再到后面情节“反转”,其实某种程度上也是她的讲述“操纵”了听故事的人,我觉得这条隐藏的线是在的(但是肯定不是批判她的这种“操纵”)
12.“En tant que psychanalyste, vous ne vous demandez pas si Samuel Maleski avait besoin d'imaginer, d'inventer ce "déséquilibre insupportable" pour s'empêcher lui-même d'écrire ?艾版:作为一名精神分析学家,你从未想过是否塞缪尔·马莱斯基,可能需要想象,或者说创造出这种无法承受的失衡,来自我妨碍写作这件事吗?
院线版:作为一名精神病学家(也不太记得具体用词但总之是通用的表述,不是精神分析)……*院线简单翻译成精神病学家,我保留了精神分析学家,因为很明显心理医生是心理分析流派的,所以律师对他的反驳也用的是精神分析的理论,关于在无意识中自我创造某种心理状态,而且保留了自我妨碍这个心理学概念。
(用对方的专业术语驳倒对方,可见律师的学识渊博!
星星眼一下)
13.“we were both dealing with very different emotions.艾版:我们那时都在各自面对非常不同的情绪院线版:我们当时在面对非常陌生的情绪*强调非常不同的情绪,两个人的隔阂。
14.“As soon as you mark a child that way, you condemn him……艾版:一旦用这种方式标记一个孩子,可能会迫使他……院线版:一旦用这种方式嘲笑一个孩子……
15.“You know, You have animal vision.艾版:你知道吗,你像动物一样看待事情院线版:你知道吗,你很野蛮*院线版意译没什么问题,但是像动物一样看待事情蕴含着丛林法则的意思,和后文塞缪尔说“你不是一个人生活在你的丛林里”对应
16.“This is what English is for, it’s a meeting point.艾版:这就是英语的用处,它是个汇合点院线版:(……忘了,没提汇合点)*同样的,这里不影响大意,我只是很喜欢汇合点这个表达,很少听到有人这么评价英语。
这个表述也和整段话关于两个人都没有去对方地盘、而是往对方的方向走、来到中间地带的表述一致。
17.“Me personally. I refuse to rot inside艾版:我不想在心里腐烂枯萎院线版:我不想自己崩溃*这个也不影响大意,只是这句话是在讨论没有性生活的状态,这句“在心里腐烂枯萎”的表述我很喜欢,与性生活的形容非常贴切。
18.“At this point, sex was a question of personal hygiene!艾版:到这个地步,性就只是要注意个人卫生问题!
院线版:(啊啊啊又忘记了原文)*太现代了这个表达!
为桑德拉欢呼!
19.“Il ne comprenait pas le projet.艾版:他看不懂这个项目院线版:漏了这句*强调出版商朋友看不懂这个项目,强调了塞缪尔所谓的创作基本没有意义。
20.“Donnez-moi la moitié du temps que vous avez imposé à la cour.Vous avez lu un roman.艾版:把你占用法庭的时间给我一半!
你还读小说了呢!
院线版:……读几句小说吧*没什么重要的,单纯喜欢他们斗嘴的部分(
21.“Il restera quoi pour votre plaidoirie ?艾版:你结案陈词还有啥可说的吗?
院线版:你别在这胡搅蛮缠了(大意,也不记得了……)*公诉人试图打断文森特的时候说的话,同样不太重要的译法出入,但是我很喜欢看公诉人和文森特斗嘴,这句话阴阳怪气的话我自己觉得是个笑点,他阴阳起来好可爱啊(重点错
22.“Maleski est un homme à projets.Son 1er roman abandonné, le chalet...艾版:马莱斯基只擅长开始一个项目,他放弃的第一本小说,他的木屋……院线版:马莱斯基只擅长想法,他放弃的第一本小说《木屋》……*也是我认为比较严重的错译,直接把他开始了没做完的木屋当成被放弃的那本小说的名字,失去了排比的意义,un homme à projets我也觉得翻译成擅长开始一个项目更合适,因为他的想法也不只是想法,还是会付诸一定的行动,只是无法完成而已。
23.“Je lui ai donné de l'aspirine, j'ai fait une connerie !艾版:我给它吃了阿司匹林,我闯祸了院线版:我不小心给它吃了阿司匹林*丹尼尔没有强调自己不小心,如果说不小心就是在撒谎,也和后文坦白自己做了实验不符。
24.“Mais putain, aide-moi !艾版:妈的,帮帮我吧!
院线版:帮帮我吧!
*院线版把所有脏话都删掉了,不过这一处我觉得挺细节的,细琢磨起来丹尼尔可能还是会遗传一些爸爸妈妈的特点吧(比如说桑德拉一直情绪稳定,但是急了也会愤怒和攻击人),丹尼尔也是,一直是天使小孩,但是心里藏了很多东西,也有很多攻击性(我觉得甚至和他有可能会撒谎骗人的设定是一致的)。
他崩溃的时候会脱口而出脏话,符合他的性格,也隐隐符合一个在父母长期争吵中长大的小孩的心理状态。
25.“L’idée d'une écrivaine qui assassine son mari,*est tellement plus intéressante qu'un prof qui se suicide !艾版:事实是,一个作家杀了她丈夫的想法,远比一个教师自杀更引人入胜院线版:事实是,桑德拉杀了她丈夫的想法,远比他自杀更引人入胜*原文是更泛指的表达,强调的是一种现象和人们的心态,而不只是在说这个案子本身。
26.“Et ça serait pas étonnant qu'il soit fatigué, Snoop.艾版:而且史努普有一天会觉得累了院线版:而且史努普有一天会觉得虚弱*不是特别重要,不过如果要对应到塞缪尔自己的状态,累了显然比虚弱更贴切。
27.“-J'avais peur que tu rentres.-Moi aussi, j'avais peur de rentrer.艾版:- 我之前害怕你回来。
-我也是,我之前也害怕回来。
院线版:- 我以前害怕你回来。
-我也是,我以前也害怕回来。
*这一处其实是我觉得最为重要的翻译出入。
原文是一个过去式(可以类比于对应到英语里的“I was afraid……”),院线版翻译成“以前”,似乎意味着很早之前的过去,像是说在出事之前的过去,丹尼尔害怕妈妈回来,可能因为妈妈严厉或是与妈妈不亲近;而最后说出以前害怕你回来,意味着现在不害怕了,达成了某种和解。
而我的理解是,这句确实含有某种和解的意思,但是这个过去的状态没有“以前”那么久,翻译成“之前”,可以意味着这种害怕的状态指的并不是很久之前,而是出事之后的这段时间;甚至更近,在妈妈回来之前的这段时间都可以算在里面,仔细琢磨甚至可以包括最近的庭审阶段里二人互相知道对方说谎但是又心照不宣的那种状态之后,两个人都有些无法面对彼此的心情。
因此我觉得翻译成“之前”,会更为贴切。
写在最后翻译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虽然永远无法做到百分之百,但是可以尽可能打破隔阂。
脑袋一热做了字幕,本来只是想小范围看看,结果得到的正反馈让我获得了很多能量,所以在此把对比和译后记一起分享出来,希望所有人都可以无障碍地欣赏喜欢的电影,希望导演精心设计的各种细节可以尽可能抵达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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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落的审判》当然首先是一部女性主义电影。
这是茹斯汀·特里耶的主观划分,也是电影的客观属性。
对这一判断的否定和撇清,即便是在这边,或者应该说,尤其是在这边,早被证明是一叶障目或别有用心,会落得贻笑大方的下场。
特里耶作为导演以及编剧,赋予作品先天的女性作者身份。
更进一步的是,在《纽约客》采访里,她公开表明自己是女性主义者(亦称女权主义者),就跟外婆一样,至于困在夫权之下居家操持的母亲,则是她衡量自己生活所需的反面。
这些思想与立场,驱动她个人的心智塑形,也驱动她成为愿意并可以进行表达的创作者。
由此不难理解她在自己的团队里,既能肯定优秀的男性员工,也会为女性占据并胜任电工这类偏向男性的工作而倍感自豪。
这种两性本质上的平衡、公允,事实上有注入电影的表达。
对于一位已婚已育的女性,创作牵涉婚姻、家庭的电影,可以很自然地揉进自己的一些生活阅历与生命体验。
一方面,这与女性主义有关,但不以女性主义为先行概念,乃至说教落点。
另一方面,这不局限于她的亲身经历,还可以兼并许多女性的集体回忆和共鸣情绪。
就像是电影的女主角桑德拉,身为一位作家,很擅长在周遭生活里提取灵感与元素,虚实结合、若隐若现地重构人生,做出源于现实、超脱现实的表达。
包括桑德拉这个名字,特意跟演员桑德拉·惠勒保持一致,也是导演有意为之。
她要在这个虚构空间,对演员的一部分真实存在进行截流。
这部女性电影有了这些基础,女性题材、女性主体、女性立场与思考方式,可以更自然也更强烈的呈现,而这实际上也会凸显出女性本身的弱势,以及言说的重要。
比如一说到女性题材,公众的直观认知在内地语境里,往往就是单一化、绝对化的婚恋、家庭、宫斗。
即便标榜大女主标签,很多时候作品又甩不掉爽文思维,甚至需要刻意对恋爱保持距离,对雌竞作出遮掩,来达成所谓方方面面的无可挑剔。
说到底,依然有骨子里不够自信的谨慎和含糊,背后则有很多值得细说的前因后果,而这些都是作品文本的外延,也是女性主义的反观参数。
很明显的例子就是,内地需要宣传《坠落的审判》时,海报不仅「别出心裁」地减少尸体血量,而且落点是「揭开婚姻真相」。
对电影的深邃思辨,可谓拿捏失准,但是对观众期盼,拿捏颇准。
其实还存在另一个版本的海报,落点是「看透人心」,但是果不其然不被重用,正如电影里这一层主旨,已经是下一个层级的理解。
《坠落的审判》的别有意味,就在于穿过、跳过大众的初级想象甚或「勒令」。
背靠这类题材,主线却稍显惊世骇俗地,是围绕桑德拉是否杀掉丈夫萨穆埃尔的讨论。
这是对女性背叛丈夫、家庭的审判,几乎暗含了绳之以法的热望,期待的方向并不会严格控制在伸张正义的范畴。
相应地,当中的女性主体桑德拉,放在西方尚且特别,更不用说置放在内地坐标体系里,那更是即便所谓大女主也无从近身的。
具体说来,能让她称得上特殊的女性特质,恰恰在于不那么女性。
后一个「女性」,指的是刻板印象里的那种,比如温顺,主内,顾家。
再上一层则是,任劳任怨,无私奉献。
简而言之,就是对不平等的关系,自知、自甘且习惯
在桑德拉的家庭里,接送、陪伴、教育孩子的任务主要落在丈夫身上,他抱怨琐屑杂事侵占了工作时间,因此无法跟桑德拉一样潜心写作,更没有办法获得本该是他但却被她得到的同领域成就。
而且,时隔多年,他依然受困于妻子出轨的事实。
更重要的是,感性的他脆弱地向理性的她求救,但是不被听进去,且被有理有据地驳回,直到终于还是出现了暴力相向的「传统」场面。
总的来说,男性的这种委屈可谓相当陌生,可这建立在传统男女分工乃至印象上,一旦把性别调转过来,不难发现那无非是传统女性的普遍处境。
已经出过几本书的桑德拉毫无争议地是个成功女人,而且,她成功,不靠姿色,不靠身家,更不靠男人。
当兼具感知力、执行力的她被放到被告席上,赢取官司靠的是逻辑,保护自己靠的是刚强,那可是另外两种被认定归于男性的专长。
这个角色的触动人心以及饶有意味,就在于女性主体的特殊性。
换言之,她要是男的,无趣之余,更无法企及这个高度,毕竟我们已经在无数影像、文字和见闻里,印证并加固了那种定势。
正因如此,桑德拉的立场,还有思维模式,赋予了角色以及整部电影繁茂的反思价值。
不需要以推翻固有模式为目标,她本身就是一个杠杆,在那里,电影的境界直接往上撬。
所以还是要说,假如划掉「女性」与「女性主义」,甚至以丈夫为主,电影将会缺少许多层次,许多内涵,甚至无法成立。
这样的女性电影,在当下依然是相对稀罕的,无论是放在以戛纳口味为代表的法国,还是以奥斯卡审美为代表的美国,更不用说更加缺乏主体意识的东亚,包括内地,它的存在凸显了女性声音发出的困难与依然重要,也彰显了女性在处理绝望处境的不同。
它在内地的票房预期是3000万,大概次于法国本土,而与美国大体持平,侧面说明了一些问题。
我们期盼这部电影票房高,是希望电影将它的社会意义发挥到最大,真实地推动女性生活的现实层面发生转变。
当我们还在所谓市场规则下海量生产女性爽文,并以此标榜女性业已崛起的假象时,拍片还不多的特里耶已经在一遍遍敲打女性主义表达的边界。
说起女性主义,或者强调女性的时候,我们实际上拐进了一个二元对立的位置。
且不说女性主义追求的是平等,而不是一方对另一方的压制,譬如单是提出女性,难免就会贴上男性印记作尖锐对比。
特里耶通过桑德拉和萨穆埃尔的模糊性,将两性从区别乃至对立中解脱出来。
她还明确表示,女性不是一个二元的概念。
于是电影一边凸显女性超拔的主体性,也一边凸显女主在抉择过程中,叠合了各种与女性相关的复杂组成。
像是妻子、母亲、作家、成功人士、语言障碍者、异乡客、双性恋、出轨者等身份,都积极参与了人物构建和叙事交融,借由多维立体的形态,持续对抗非黑即白的判断。
说得浅白些,正因为她不是大家常见的那种单一化个体,所以她会下意识地综合各种身份得失,做出一些大众始料未及或者无法理解的决定。
比如说,在面对丈夫的歇斯底里和法庭控方的咄咄逼人时,她始终是在有理有据地辩驳、自证,而不是习惯性地怯场或谦让,等到谅解与救赎。
女人至此,连同外来人口、性少数群体等劣势,出轨甚或缺乏充沛同理心等劣迹,更是要置于被人群起指摘的位置。
而又因为女人至此,她镇定自若地舌战群儒,可以成为某种女性主义的标杆。
这里当然也有一些颇有意思的前提。
虽说桑德拉的存在,本身有在打破女性与道德完美的绝对挂钩,在混沌现实里破除情与理不必要时的纠葛,但她的「污点」,有些并不是污点。
双性恋就不是。
文章最开头之所以先把「别有用心」摆出来,是因为内地院线字幕,拿它来别有用心地遮蔽原话里的双性恋表述。
这不仅是影响观感和理解,也是长久以来的强加之罪,通过道德贬损,获取操控的权力。
法庭上利用性向进行攻击的控方律师,同样遵循了这样的内在逻辑。
而且要看到,双性恋之所以必须先行明确,是因为那是丈夫作为异性恋无法进驻更无法操控的场域。
影片开篇,桑德拉接受女记者采访,嫉妒、不满的丈夫无法进入这个场景,于是通过喧闹的音乐强势宣示自己在场,且具备可以中断女性的威严,而且那首歌,恰是50 Cent对女性有所贬损的《P.I.M.P》。
整个场景,已经为后续发展定了调。
出轨与之相比,性质自是截然不同。
这里无意为此洗白,但是要加入一个背景,桑德拉短暂且坦白的出轨,前因是丈夫失责导致儿子失明后,不再与妻子有身体接触。
桑德拉在争辩中对欲望的诚恳和对不被亲近、理解的再度崩溃,带有女性主义的姿态,也带有更多思考亲密关系、婚姻、两性、灵肉的层次。
立体的桑德拉撑起了电影的生动性与复杂性,打破了女性电影传统的被强加的二元视角。
包括庭审片、悬疑片、恐怖片等多种类型元素的巧妙搭配,无形中也借这些女性经常被轻视或剥削的类型,形成女性概念、女性意识的延续。
特里耶对女性电影和女性主义的拓展,还没终止。
她在这样的电影里,特意留了另一些「主角」的可能性,这与戏份多寡无关,但与视角相扣。
比如十一岁的儿子丹尼尔,就可以是主角。
电影的创作缘起在于特里耶好奇十岁的女儿,会怎么看待父母。
电影里尽是丹尼尔对父母认知的不断深入,而且他由最初的被动接受者,转变成后期积极参与现实构建并扭转乾坤的关键。
他的「成长」,带有他者评判长辈与经验,评判外在影响力,评判女性主义及其价值的指涉。
与此同时,小狗斯努普也可以是「主角」。
它具有必要的上帝视角,是唯一知晓真相的存在,而且是萨穆埃尔的镜像、幽灵,是被探寻者丹尼尔利用的对象,是失声者,也可以等同于真相、真理,承载导演的表意。
巧的是,真相又恰好不是最重要的,法庭不需要,角色不需要,它契合了全片高潮争吵戏里的位置,是桑德拉驳斥完丈夫之后的总结陈词「这就是真相」,只是没有谁会把电影的重心单纯落到此处,而且当剧情推进,就被迅速遗忘。
(原载于虹膜公众号)
“I love you.”在Samuel向Sandra抱怨时间不够,希望她多带娃遭到拒绝情绪开始变得激动后,Sandra走到丈夫身边安抚他并这样对他说。
我们看不到她的脸,但她的语气温和平静,和她大部分时候那样,即使是在法庭上的关键审判。
然而,丈夫并没有因为她的安抚冷静下来,他坚持己见,并表示不想再围着妻子的安排转了,要求Sandra把他认为原本属于他的时间还给他,“你欠我的。
”很明显,这句话激怒了Sandra,她马上回击丈夫,“我不欠你任何东西,这都是你自找的。
”火药味开始弥漫。
夫妻俩陷入了激烈的冲突,Samuel指责妻子自私、剽窃、出轨,Sandra则在辩解中指责丈夫装受害者试图对她进行道德勒索,战争一步步升级。
火药味越来越浓。
当Samuel又一次指责Sandra只顾自己,不顾自己的出轨行为给他与儿子Daniel带来的伤害时,Sandra彻底爆发,开始向丈夫猛烈开火,一串串话语如炮弹般射向丈夫,诅咒丈夫目前的一切困境都是他自己造成的,要怪就怪自己,怪自己放不下自尊,怪自己对失败的恐惧,怪自己做不成事。
在愤怒的相互攻击中,Samuel成了Sandra口里的“piece of shit”,Sandra则成了Samuel口里无耻无情的“monster”。
随后,这对作家夫妻在歇斯底里的怒吼声和一片玻璃碎片声中大打出手... ...再回头看看开头那句“I love you”,结局有多惨烈,它就有多讽刺。
这段10分钟的夫妻撕逼大戏,是整部电影的核心,它可能不是Samuel与Sandra婚姻生活的全部真相,但却将他们的关系本质,以及他们各自的人格特征呈现得淋漓尽致。
如此真实,如此残酷,绝望到令人窒息,以至于第二天,当身为双性恋的Sandra与一位女性采访者在家里谈笑风生过后,Samuel选择从阁楼的窗口跳了下去。
顺便说一句,就是在这幕戏过后,我在心中确信,Samuel死于自杀。
前一天的吵架,是他试图为自己的婚姻与人生寻找出路的最后一次奋起,只是他又失败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失败,都绝望,他正是死于这种失败与绝望。
当一个人内心不够强大,无法支撑起摇摇欲坠的精神内核,又无法对外发出有效攻击时,他只能攻击自己。
而当他最后的防御被完全击碎,也就是他用最极端的方式攻击自己的时候。
而以Sandra的理性、冷硬与强悍,她可能在精神上杀死丈夫,但绝不会对他进行肉体消灭,实在没必要。
Samuel曾经风光过,身为作家、大学教师的他从内到外魅力四射,所以Sandra选择了他。
两位高知结合的婚姻,用她跟儿子说的话是:灵魂伴侣。
无论事后这句话听上去有多假,但有一点毫无疑问,他们曾经非常相爱,非常幸福,只是这一切都在儿子出事后改变了。
儿子Daniel在该Samuel接送的时间,由于他没有及时到场发生意外,导致视力严重受损,一年的医治又让夫妻俩面临财务危机。
在愧疚、悲痛与焦虑中,Samuel选择带着妻儿由伦敦回到法国乡下老家。
也是从那时候起,他的写作无法持续,开始与妻子分居。
他们的关系,在变故与冲突中失衡;他们的爱,在不断的磨损中一步步走向死亡。
Samuel出于对儿子的愧疚,选择减少课程,在家教育Daniel,同时操持家里的粗重活,Sandra则似乎不受他们的影响,继续自己的写作之路,一本接一本出书。
在Samuel看来,他在为让这个家庭变得更好努力付出,他在为妻子的工作提供了时间上的支持,他们的生活,都在围绕Sandra的安排而安排。
这些认知背后,在向妻子发出一个潜在的需求:在情感与精神上满足他,并给予相应的回报。
在Sandra看来,丈夫选择回乡对她一个德国女人来说并不友善,选择自己在家教育儿子也不明智,他中断了写作,他郁郁不得志,这都是他选择的结果,他必须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至于他的情感与精神,那是他自己需要处理的事,而回报,在她看来是道德勒索。
在隔阂与不满中,Sandra选择出轨,她的理由是为了解决自己的生理需要,不足挂齿。
这段婚姻,至此已名存实亡。
我不知道好的婚姻该如何经营,但我敢肯定,不愿意相互满足、相互扶持,没有共同婚姻家庭观的两个人,一定无法维持健康、持久的婚姻关系。
也许,在我们的生活岁月静好的时候,这些因素的重要性并没有那么突出,而我们也有更多的精神空间去抱持对方。
可是,当我们的生活遭遇变故,甚至跌入低谷,也就是我们最容易对对方不满,同时也是最需要对方支持的时候,我们的心是否还有足够的力量去爱,我们与伴侣的关系是否还能保持平衡?
我想,每一桩婚姻或多或少都有过这样的考验,只有在这样的危机中,才能看到关系的最深处,看到伴侣双方的最低处。
Samuel在看似出色的硬件下,有一颗骄傲、敏感、脆弱的心(法式感性?
)。
当儿子发生意外,事业黯然失色,他在种种压力与自尊心的驱使下,退出了原先的生活圈,不得不说,其中多少带有一些逃避的意味。
然而也正是这样的自尊心,让他不甘于“退让”,他想重拾写作,夺回失地,但却总是不见成效。
在步履维艰中,他的自尊心进一步受挫,开始出现精神上的困扰,甚至曾试图结束生命。
此后他也不断挣扎意图振作,无奈已经力不从心,这对于他来说,实在是一个无法承受的失败,他需要一个理由,去维护自己的自尊,这时候,身边最亲近的人,最容易成为他的理由。
而Sandra,她看起来独立、知性、冷静(德式理性?
),但内里不免有些冷漠、自私、虚伪。
在她眼里,婚姻就像一辆由两班倒的司机合作经营的出租车,我开我的,你开你的,你开车的时候发生了事故,自己去搞定,最好不要来影响我。
你要是搞不定,那是你的能力问题,要怪就怪自己。
她嘴里说着“I love you”,却不愿意在丈夫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用爱去支持他,反而选择出轨,被发现后又将这种行为对丈夫造成的伤害合理化。
对了,在她眼里,自己的一切行为都是合理的,她用自己的理性衡量婚姻关系,厘清责任,而忘记了,婚姻最重要的组成部分是爱,当责任在关系里的分量变得越重,爱的分量就会相应变得越轻,全然归于责任分配的婚姻,就宣告了爱的死亡。
因为没有爱,Sandra对Samuel的困境袖手旁观,她看到了丈夫身上的缺陷与阴暗面,却看不到自己身上同样有着这些东西,看不到丈夫阴暗面背后的正面需求,或者说对此不屑一顾。
我不想探究她要为丈夫的死亡负多大的责任(在Sandra之类的人看来,由Samuel负全责,谁让他自己软弱到要自杀呢),但正是她那番冷酷无情,直击丈夫痛点的话,将站在悬崖边上的Samuel那最后一丝求助、求生的意志彻底摧毁。
Samuel死了,自始至终看不出Sandra有任何悲伤或愧疚,似乎死的不是她的爱人,而是一个陌生人,她关心的只是自己如何从嫌疑中脱身。
她的眼泪,只有在儿子听完庭审,拒绝与她共处一室后,才第一次流了下来。
Daniel是父母千疮百孔的婚姻没有解体的一大原因。
在Daniel面前,Samuel与Sandra都极力去做一个好父母,把自己与婚姻中好的一面呈现给孩子。
不能说这有什么不对,只是,当Samuel留给儿子的是一具血泊中冰冷的尸体,当父母婚姻的、个人的真实面目在法庭上被血淋淋地撕开,这种可怕的伤害,对于旁听席上年幼的Daniel来说,又该如何承受?
对于无限爱着自己父母的孩子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残忍的呢?
相比之下,用分离妥善解决无可救药的婚姻,何尝不是一种仁慈?
法庭审判最后,由Daniel的回忆与视角去看Samuel的死亡,那简短而平静的描述,仿佛这个几乎看不见东西的孩子,已经看透了生命,看透了生死,很沉重,很悲伤。
而赢了官司的Sandra,在黑暗中将儿子的导盲犬拥入怀中,安然入睡。
这个镜头,意味深长。
曾经自比导盲犬的丈夫已经死去,而真实的导盲犬还依偎在她身边。
也许,一只永远在揣摩主人需要,永远听从主人使唤的狗子,远比一个恼人的伴侣更受欢迎和宠爱,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人的悲哀。
后记:本片是我个人2023年度最佳影片,看的时候联想到前几年的《婚姻故事》,但无论从剧本、导演还是表演,我认为水准都在后者之上,除了死亡的悲剧意味和更为吸引人的悬疑氛围外,影片整体所表达出来的内涵也要比后者深刻得多,它不仅揭示了婚姻与生活难以言说的隐痛,还进一步指向人物最深层的人格精神,这是悲剧的根源,也是这部电影最值得回味的魅力所在。
另外,这部电影在表现手法上也相当巧妙,将儿子的角色设定为失明,他几乎没有视力,只能靠听觉去感知,而法庭上播放的那段10分钟的吵架录音,全场人也只能靠自己的听觉去捕捉声音呈现出来的真相。
导演在最后夫妻俩矛盾总爆发发生肢体冲突的片段由事件回放画面切回法庭现场画面的做法非常聪明,这时候,连作为观众的我们也只能靠自己的听觉去判断,去感受那绝望到令人窒息的关系破碎(BTW:现场女主的表情让人不寒而栗)。
这种做法,更具思辨效果。
导演并没有直接告诉观众真相,包括Samuel死亡的真相也一样。
就像在生活当中,我们每个人能看到的东西其实很有限,即使是看到的,往往也只是停留在表面的冰山一角,更多时候,我们得用心去感知,去判断,这时候,不同的人,从不同的角度,得出的结论与对事物的感受都是不一样的。
最后,女主这个段位的表演,值一个奥斯卡。
哭着看完。吵架的场面太真实:婚姻的无力感并不在于对错本身,而在于身在困局中的两个人无法独自解开困惑,最终只能互相“加害”。什么是公平,怎么做才算平等,从来都没有统一的答案,而生活恰恰就在钢丝绳一般的平衡当中度过。庭审的场景将语言的机巧展现得淋漓尽致,重要的从来不是真相,而是不同立场的人从同一件事中获得自己的那份幽暗的满足感。最后说一句未免刻薄的话,看到别国的女性导演有这样先锋又精湛的作品,实在是感慨又挫败。
3.5,又容易得奖又闷那种类型
抱一丝 一度觉得我在看再见爱人
1.剖析命案,亦是剖析婚姻里男女双方的关系与情感,(播放录音时的)妻子与丈夫争吵一段呈现着婚姻男女之间观念、性格等等差异,以及所形成的无法逃避的矛盾,最终无论生活还是情感都将分崩离析;2.很喜欢桑德拉·惠勒的表演,小男孩也不错;3.每一个聚焦狗狗的镜头都令人心疼。
垃圾,看完就觉得无语,除了红衣服光头啥也不记得
检察官坚持有罪推定,作为一个标榜真实的片子的冲突源头,是十分站不住脚的
没啥好说,就很普通。然后,狗狗为了这个家真的承受了太多。
好棒。情感关系中微妙的残忍,男性虚荣而无能的伪装,女性在世俗视角下艰难的处境,在各种版本的真实中的摇摆都拿捏得很精准。女主演技太好了,那场争吵,能够不被男性的受害者逻辑拖下水,果断而准确地反驳每一个痛点,简直是女性之光,看得人忍不住要鼓掌。
A. 引人入胜是一种本事,写出兼具如此容量与趣味的剧本更是,不仅关于亲密关系、性别权力、创作焦虑、舆论审判,更关于虚构与真实。特里叶用各种形式各种场合的“讲述”拼凑出接近真实的可能路径,又马上通过对其的质疑与否定消解“真实”本身。于是所有角色开始走向一种共同创作:当法庭、家庭甚至最私密的谈话都成为“编剧”的现场,我们人生叙事的那支笔,从来都是和别人一起握的。2023.5.21 Lumière
前面有点慢,后面看得我精神紧绷。尤其是律师的一连串质问以及十分钟的争吵,都让我很希望冲进屏幕里对他们大喊一声“shut up”。看到很多解读说,男主在家庭中贡献了更多时间所以才导致他的失意和痛苦;而现实生活里,太多男的没才华没能力也没有付出还要指责伴侣和家庭侵占了他们太多时间,把自己变成受害者。这副嘴脸我太熟悉了,以至于对男主完全共情不起来。一直提心吊胆,还因为,我特别怕影片最后突然来个反转把之前的这些讨论都推翻。还好没有,看到Sandra蜷在沙发上我终于松了一口气。事情到底是怎样的,可能也不重要了。
+ 均衡的语言和空间信息得益于缜密的编排和(过分)精准的掌控力,以至于几乎是一部理想中的“推理(非悬疑)”电影。然而其姿态类似于对《半熟少年》的观感,表面上似乎给足了人物的动作情态充分广延的余地,但一切仍被禁锢在预设框架之内。另外,有一个幽灵般的低机位犬视角,但似乎并没有发挥除文本题眼之外的效果,略失望。//确实是“叙事学教材”,但也正因是“教材”所以不够有趣
主题在指向:真相难断的不确定性。可推出主题的故事载体的叙事编排却呈现出一种刻意为之巧合堆积的“确定性”!你看,夫妻刚好跨国婚姻,男法女德;妻子刚好法语不是那么纯熟,让她在庭审中招致更多不必要的敌意;儿子刚好因车祸失明,导致了这个唯一现场证人最关键的作证机能“看”的丧失(这个“刚好”最夸张!);死亡方式刚好是坠落,而非溺水或者吞枪,因为后者无法产生存在外力介入的可能性;家里的狗也生病了,才有车内父子交谈中借物喻人的联想,是否那个意思谁也不敢肯定;被告律师又刚好是很有魅力的法国男人,最后与女主隐现暧昧动作却没有进一步发展于是使观众浮想联翩……从能量指数上看,上述元素任何一到两个撑死三个就足以导致剧情翻转达成主题宣导,你竟然一股脑地全加了进来?满招损,盈必亏。过度使信,四面八方一齐涌来,反致不信。
没压死女人的稻草,怎么就压死男人了。
不愧是女导演,两场女主和律师交谈的戏,要是亲上去整个故事就又俗了,如果是男导演来拍,可能下一幕镜头就转到床上了
1、知识分子,毛病就是多。出自《三体》。2、可怕婚姻的剖析:激情褪去后的情感消磨太可怕了。3、人啊,始终都会倦怠,人性弱点克服不了的。
整体过于冗长了,还以为是什么推理悬疑片,结果没有悬念没有反转甚至没有高潮,一直平淡的叙事,不过这样倒是挺贴近现实生活。全程好烦那个光头检察官,难道法国没有疑罪从无的原则吗?没有任何直接证据全靠间接猜,就是硬要指控你杀了人,实在是不太理解。三星半。
一场真正的谋杀来自人性深处的扭曲。
2.5 果然如片名剖析,这部电影在解剖自己也在解剖观众的耐心。反高潮的套路 戛纳真爱这种 再次强化我对21世纪好电影逐渐式微的观点。
底色还是知识分子气的,文艺脆弱的法国男人和严肃干练的德国女人的组合日常却以英语交流为“缓冲”,无疑又是个有趣的议题,以此权力关系倒置将女性主义拉到最高值,无疑拆穿了男性对失权的恐惧,这点极有启发性。
控制精准,尤其有一种看起来松弛,但实际上处处显露出精确拿捏和设计的分寸感。台词密集甚至过于密集了,但也并不扰人。但这电影探讨的主旨,比如亲密关系下的冷酷、时间磨损后的厌倦、被打扮和隐藏的真相,等等,所有这些明的以及还有那些暗的,都并不新鲜,甚至也没有“翻新”。也许因为年至中年,随便看看身边,所能看见的一切灰度之下的生活就足以比电影更加震撼和令人长叹,所以对于电影本身感觉有点过淡了。觉得最好的部分还是法院派去的监督员和孩子的对话。监督员说,证据不足的情况下,人们只能做选择。孩子说,也就是说我们要发明出一套你自己相信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