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午心情很烦躁。
看了看电脑里还有什么没看的电影,看到了下了很久一直没看的丹麦电影《狩猎》。
好吧,就你了。
希望你能帮我洗洗我的心,最近它变得脏兮兮的。
结果这部电影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已经很久没看这种所谓的严肃电影了,最近几个月基本上都是去电影院看一些爆米花电影,看的时候挺爽,看完就跟没看似的,有些电影看完后不到两个月几乎所有情节都忘光了。
但就是这种爆米花电影才会有好票房。
说回到《狩猎》这部电影,看的时候,我在心里跟一个不存在的朋友说:如果你的灵魂像天使一样纯真,如果你总是对别人充满善意,坦诚帮助,就会有《狩猎》男主人公那样的遭遇。
这就好像纯真的灵魂遭遇丑陋平庸的现实。
什么是恶?
恶就是平庸。
什么是平庸?
平庸就是恶。
《狩猎》的男主人公因为纯真,虽然人到中年,他依旧面容英俊,目光清澈,身材就像年轻人一样,身上没有赘肉,小腹平坦。
而他身边的同龄人,那些他昔日的好朋友们,早已变得身材臃肿,面目可憎,目光浑浊,思想平庸,脱光衣服后低头向下望去,已经看不见自己软塌塌的阴茎……曾经我也像《狩猎》男主人公那样纯真,像牯岭街杀人少年那样纯真,后来我渐渐变成我上学时最讨厌的那种人……这部电影的结尾是开放式的,有些神秘,我喜欢这样的结尾,也许我一生都会记得这个结尾。
最后那一枪是谁开的呢?
我心里似乎有一个答案,但又不能确定,这就是这种开放式结尾的最迷人之处。
看完电影之后,我一动不动地坐在电脑前。
因为此前设置的是循环播放,电影放完后,自动跳回片头:一群男人似乎在准备冬泳,有些人已经脱光了,但只有一个男人跳进湖水中,他一跳进去就抽筋儿了,这部电影的男主人公,那个纯真如天使的英俊男人,想都没想,没脱衣服,就跳进冰冷的湖水中去救自己的朋友……平庸至死,还是重返纯真?
这是一个问题。
每次和老一辈的人一起看新闻,当新闻里播到某人性侵儿童、某人奸杀少女时,他们会停下手中的活儿,仔细盯着屏幕看上半分钟,还没等新闻播完,便说一句:“这种人就应该枪毙。
”然后转移注意力,继续干手上的活儿。
当他们说这句话的时候,大概心中秉着天大的正义,虔诚地信着那句老话: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但老实说,这种虚无的正义感令我作呕。
去看看网上时不时爆出的恶性热点新闻,评论区里最不缺的,就是所谓正义感爆棚的键盘侠们,他们在并不了解全部真相的情况下,仅凭着“性侵”、“死人”等字眼,便轻易地立下判断:谁该死,谁有罪。
当一个人披上这样自以为是的道德外衣后,往往会化身为真正的恶魔。
《狩猎》所讨论的,便是这样的一个故事。
故事发生在丹麦一个风景醉人的小镇上,影片一开头,便为我们展示了北欧小镇居民们快乐悠闲地生活。
主人公卢卡斯与妻子离婚,处于独居状态。
他在一家幼儿园工作,他喜欢和孩子们一起疯,也很受孩子们喜爱。
卡拉是卢卡斯好友的孩子,她有些早熟,因卢卡斯对她的温柔与关心,卡拉对卢卡斯产生了特殊的情愫,在一次亲吻卢卡斯后,卢卡斯告诉她,这样不好,你只能亲吻自己的爸爸妈妈。
于是被拒绝的小女孩对幼儿园的看护阿姨撒了个谎,说卢卡斯性侵了自己。
老实说,这只是个小孩子小小的谎言,她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在卡拉心里,这或许和告密一个男孩欺负自己,告密自己同桌偷拿了自己的橡皮一样无足轻重。
她不知道,这个小小的谎言将会如何毁掉一个人。
从卡拉编撰出这句谎言的那一刻起,事件便涉及了三方角色:“受害者”卡拉、“施害者”卢卡斯、“围观者”镇上的其他人。
这是一个有趣的三角关系,卡拉有自己的一个故事,卢卡斯也有自己的一个故事,而镇上的其他人则无法知晓哪一方是真,哪一方是假。
这种关系看似很像法庭审判里的法官、被告和原告,但事实是——完全不同。
围观者永远不会基于事实、证据这类理性材料来下判断,他们的判断方法只有一个——惯性思维。
卢卡斯是强者,卡拉是弱者,因此弱者一定是真话,强者一定是狡辩;小孩子不会撒谎,因此卡拉这么说,就一定是真的——这就是围观者的惯性思维。
因此,在幼儿园阿姨听到卡拉说卢卡斯性侵她之后,阿姨叫来一位心理医生,他们一起问卡拉,这是不是真的,他是不是这么做了,你只需要点头或摇头就行了。
在卡拉的父母得知这个消息并相信了之后,卡拉有一次对父母说:“他什么也没有做,我瞎说的。
”但母亲并没有当真,而是抱紧她说:“也许是你的大脑不想记住发生的事情,想起来就恶心。
但是它的确发生了。
”当剧情发展到这一步,实际已经脱离卡拉撒谎的初衷了,小孩子不懂得她的谎言将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而大人明白。
围观者彻底掌控了这一事件,卡拉的谎言成了一枚钥匙,打开了小镇居民们幻想中的恶,他们将这份想象的恶安插在了卢卡斯这个具体的人身上,并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正义感。
其实这份正义感来源于无聊。
丹麦小镇的生活太过平静,平静得有些无聊。
小镇上的居民都是普通人,他们不是执法者,也不是超人,他们面对世上真正的邪恶:战争、剥削、奴役,是束手无策的,但小恶,也就是性侵事件进入他们的生活时,他们终于感到自己不是无能为力的,因此,他们怎么会放过一个好不容易能让自己的正义感使上力气的事件呢?
警察带走卢卡斯后,因孩子们的口供不实,对卢卡斯性侵指控的证据不足,而将他释放。
在法的层面上,卢卡斯被宣告无罪,此事本该告一段落,可道德的谴责从这是才真正开始。
小镇居民们因为不甘心这件难得让生活添点乐子的事件就此消散而不愿意放过卢卡斯,一个性侵儿童的事件就此变了味,成了围观者们抒发正义感的脑内高潮。
卢卡斯和儿子在家做菜时,有人从窗外扔石头砸碎他的玻璃,他追出去时,发现自己养了多年的狗被杀掉放在他的院中。
卢卡斯去超市买东西时,卖猪肉的屠夫充满敌意地告诉他,这里什么也不会卖给你。
卢卡斯坚持要买,屠夫走上前一拳把他打倒在地,超市经理把他赶出去,叫他不要再来这里,年轻的超市员工朝倒在地上的卢卡斯扔易拉罐,砸破他的脑袋。
这都是最为廉价的正义感,与网络上喷人十八代祖宗的键盘侠没有任何区别,在他们的眼里你能看出那不是真的伸张正义,而是“你是恶的,所以我们可以随意的伤害你”。
就像前一阵子公交车坠河的事件,监控未被公开时,所有人都好像理所当然似的指责女司机,说“是她逆行的,一定是这样的,因为她是女司机。
”在没有证据的时候,所有人都去指责那个被经常指责的人。
后来监控出来了,证据确凿,群众的言论才转了风向,可是试想一下,假如没有监控呢?
如果一直找不到确凿的证据证明不是女司机的错,她将会面临不明真相的围观者们出于正义感的种种伤害。
圣诞节的教堂祷告中,卢卡斯疯狂地向他的好友挥拳,质问他:“你有话对我说吗,你看着我的眼睛,你看见什么了吗?
什么都没有。
”
在影片的一开头,他的好友对卢卡斯说:“我太了解你了,我只要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你有没有撒谎。
”他这时才认识到,也许卢卡斯是无罪的,是卡拉骗了大家。
他如果在事情刚开始的时候就找到卢卡斯心平气和地谈一谈,或许事态就不会发展到这一步了。
影片走到这里,卡拉的父亲与卢卡斯解开了误会,一年后,卢卡斯也重新回到小镇,和原来的朋友们挨个打招呼,与镇上的人们一起庆祝自己儿子的授枪成年礼。
本以为影片到这里就结束了,但并没有。
授枪是一个很有趣的点,这也抖出了片名《狩猎》的引申义。
影片结尾,拿着猎枪的卢卡斯在林中猎鹿,小鹿是无罪的,它们的眼神清澈,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面临着什么。
在卢卡斯准备开枪时,有人对着卢卡斯的身旁开枪,慌乱的卢卡斯倒在地上,想要看清射击者的脸,可是看不清。
举着猎枪的人逆着光,只有一道身影的轮廓,他再次瞄准了卢卡斯,然后收起枪离开了。
此刻开枪的人,并不是具体的人,而是小镇上所有还不愿意相信卢卡斯无辜的人,他们躲在暗处,时刻提醒卢卡斯“你是个恶人,只是还没有被发现而已,所以走着瞧吧,我们会让你生活在恐惧之中。
”
在丛林里,我们都是小鹿,悠哉地吃着草,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面临什么,我们也都是卢卡斯,上一秒还是攻击别人的猎人,下一秒可能就被别人的猎枪瞄准。
而开枪的人,可能是飞来横祸,可能是真正的恶,但更大可能,是一个无聊的、披着自以为是的道德外衣的普通人。
(影评首发于「ONE·一个」)
又看了一遍[狩猎],熬到资料馆大银幕之后,回来又看了一遍碟,倒是看出了一些好玩的东西。
这部片子无疑宗教-传统社会这个因素是很强的,但是阶级成分不得不说还是很重。
相信卢卡斯的人,基本只剩下好基友二号,同时是儿子的教父(资料馆的字幕翻译成“干爹”真是传神啊),这位干爹是什么身份呢……住在城堡里面,家世显赫(马库斯夜里拿打火机看墙上的各种照片图片那场戏就是说这个的),看上去应该是猎场的主人,总之是大地主大贵族这个层级的高帅富。
欺负卢卡斯的是什么人呢,首先是一群朋友里那个死胖子,一看就是智商低的屌丝,这货还敢打小正太马库斯,而且注意在卢卡斯冲进幼儿园骂格雷塔那场戏,他们全家都在那,而且都是胖子,嗯,你我都知道西方文化里胖是神马意思。
然后就是超市的,屠夫,又是个胖子,两个打工的,其中一个明显是移民。
幼儿园那个女老师格雷塔,听到“白花花的东西流出来”竟然会呕吐,再加上前面各种极尽委婉语之能事,看上去倒不是有教养,反而越发像个蕾丝边。
当然性侵幼女确实很恶心,但是这个角色给人的印象,尤其是拉上一群女人坐在那里的气场,总感觉是导演在有意嘲讽女权主义。
也许是我多想了。
再说好基友一号,大胡子西奥,基本也是个酗酒成性,对孩子缺乏管教(不仅仅是女儿了)的人。
骑摩托车偷苹果这事儿倒是很有些反文化运动遗产的意思,但是这人的阶级断然也不会很高。
在这件事情上,每个人的立场鲜明地跟他的阶级身份有直接的关系,恐怕不是偶然的。
今儿又想起来一出,温特伯格是有厌女症么……在他的影片里女人的角色都很负面,比如这部片,妻子基本是蛮不讲理连狗都嫌弃,克拉拉和格雷塔不必说了,西奥的老婆也不是善茬。
[潜水艇]和[家宴]里也是,比如[潜水艇]里那个母亲,又吸毒又酗酒的。
所以马库斯如此偏向父亲也好理解。
准备再抽空刷刷他的片子来印证这些判断。
通片看下来,心理很迫不及待的想上来看影评,但心理很后怕会有看了影评造成先入为主的心理暗示,所以抽了根烟想了想自己在看片子时的真实感受,自己在看片时有俩个方面印象比较深,然后看了影评发现大家有在讨论其中的一个,看了之后发现大部分观点还是一样的,还有一个没见有人说(废话挺多了,开始说了)1。
无法逃离俗套的来说说关于道德制高点的问题我觉得大家用的这个词太高端了,其实就是人喜欢抨击别人的毛病,尤其是你发现:“咦,这个人大家都在喷,都说不好,我也得说俩句,反正不会掉块肉,心理还会获得极大的满足感,自豪感,以及特么的正义感。
”相信很多人都喜欢这样,别人跟你说一什么事,甭管说的啥对不对,你都想去找个切入点,反驳下,说一说。
有的嘴上不说心里也得说说,打个比方打篮球的时候,队友被夹击了,你就叫传球传球,这人要是没投进,你肯定回头找他说刚刚内传外拉出空档,多好。
这人要是进了,你还会说。
然后下次还是这样的情况,他传给你了,你没投进,你又会这样说,刚你有机会打就坚决打,打不进有犯规啊,还能抢2次篮板。
这就是一种现象,大部分都会有的,当然不排除有的人不抬杠的,比如影片中lucas的好朋友。
这个例子要说明的问题不是抬杠不抬杠,是人的本性就是倾向于去“找茬”。
大家找到个茬,然后发现符合大部队的想法,接着就成了跟风狗了。
社会现象说白了就是人性最真实也是最丑陋的那一面吧。
道德就是把枪,握抢的人可能会把枪口对准任何一个人。
2。
lucas的父爱看到片中lucas始终坚持去证明自己的清白,都是生活的中的细节去坚持,这坚持背后的原因,让我特别好奇,因为很多人遇到可能就会顺从了,不可避免的被社会舆论压倒,然后最坏的情况是被逼疯自己怀疑自己,我想这是最可悲的,也是我们最不想看到的情况。
所以就在想,lucas的坚持来源于什么?
lucas离了婚,孩子归前妻抚养,自己只能在征得前期同意的情况下才能看孩子,和孩子生活一段时间,片中孩子的母亲甚至都没露面,还有一个细节就是lucas的预审也是一笔带过,并没有过多的表述。
lucas一个人生活,离了婚,事发之前生活的希望和动力应该是工作,朋友,以及最重要的一部分marcus,事发后他的生活只有了marcus,他不希望自己的孩子生活在自己的阴影下,他需要去给孩子一个不受歧视的环境长大,孩子是他生活的唯一希望了,这样一个男人所付出的父爱,是无言的,也是厚重的,他和marcus见面互相用拳头轻打对方,扔帽子的情节也是表明这是一个深藏功与名的男人之间的交流方式。
一开始絮叨起来,就停不下来3。
说说最后一枪以及片名其实,最后那个镜头的时候,有预感,有人要向他开枪,镜头给的就是暗示主角的无助,成为别人的枪靶。
但我预感的是被打中,死了。
导演开了这一枪,没打中,瞬间觉得天亮了。
最后一枪,看到好多友邻在猜是谁开的枪,做了很多分析什么,又什么200m,风力,身高,个人觉得是过度解读了。
最后一枪以及一年后lucas去挚友家,为孩子举办成人礼,期间lucas和以前的朋友握手拥抱的时候,和朋友对视眼神交流的时候,给观众传递的信号就是,破镜无法重圆,发生过的事,即使没发生,舆论的空气已经吸进了每个人的心理,时间不可能倒流,信任就像是没打过飞机的男孩,一旦打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回不去了。
lucas成为了枪靶,虽没有被打中,可是心理已经有了阴影,成了惊弓之鸟。
片中男孩到男人的成人礼就是,拿到狩猎证,得到猎枪,导演也在一语双关的告诉我们,有了自己的武器,但不代表就可以把枪口随便指向别人,做人还是要有自己的是非观,社会有风险,开枪需谨慎。
ps:特别喜欢电影的名字,狩猎,即穿插了故事情节,也是点到了故事的寓意,如果导演在画画,那么作品就是影片这一条龙,而片名就是这条龙的眼睛。
电影《狩猎》讲述了一桩错案——一位无辜的男性幼儿教师被家长和同事误认为性侵了学生们。
在被起诉调查的这段时间内,男主角经历了众多的挫败,同时也几乎成为当地“最令人讨厌的人”。
但健全的司法系统最终还是给予了其清白。
然而故事远未结束,被污名化(stigmatization)、贴标签(labeling)的男主能否重新融入社区,能否恢复从前的身份(identity)?
影片的答案已不言而喻。
本片的社会学、社会心理学旨趣十分浓厚,观众能够对它进行很多角度的阐释。
然而令人震惊的是,影片中的故事并非只停留在虚构当中,它确有其事,与它十分接近的真实案例发生在美国,而且当事人所遭受的影响也远比影片中的要恶劣。
这一案例被称为the Wee Care case(或 the Kelly Michaels case):1984年,22岁的凯利・迈克尔斯(Kelly Michaels),为了实现成为女明星的梦想,移居纽约。
她是一名虔诚的天主教徒,平日里非常喜欢孩子,待人接物温和有礼。
为了养活自己,她开始在新泽西郊区一家名叫 Wee Care Preschool的幼儿园上班。
据说,那里的孩子们都很喜欢她。
后来,迈克尔斯去了一家薪水更高的幼儿园。
就在她在新单位上班两周后,她先前所在幼儿园里一个4岁的小男孩被送进了医院。
一名护士揉搓小男孩的背部,向他解释说,等一会儿她将为他量肛温。
孩子脱口而出:“以前我们老师[指迈克尔斯]在我午睡时也这样揉搓我。
”虽然当时并不清楚孩子的意思是否是说:迈克尔斯有时会揉搓孩子后背哄他们入睡然后又为他们量肛温,然而被孩子的话吓了一跳的母亲,恰好地是一位地方法官的女儿,立马把这事告知学校,同时还报了警。
警察询问了这名孩子和WCP幼儿园里的其他孩子,想要找到迈克尔斯性虐待孩子们的证据。
随着调查的消息传开,忧心忡忡的父母们互通电话,互相告知事情的最新进展。
警方也鼓励孩子们的父母去找州资助的心理治疗机构,以帮助这些父母和他们的孩子。
反过来,治疗师则鼓励这些孩子的父母与正在进行调查的当局进行合作。
这个小男孩在医务室偶然说出的一句话,引发了青少年和家庭服务部(Division of Youth and Family Service)历时16个月的调查,最后以一份长达235页的公诉书,对迈克尔斯提起上诉。
在这一调查过程中许多孩子的父母都被说服相信迈克尔斯用金属或木制汤勺、乐高玩具和灯泡侵害了他们的孩子;她光着身子在钢琴上弹奏“铃儿响叮当”;她把花生涂在孩子们的生殖器上然后自己舔下来、让孩子们喝她的尿、强迫他们吃地上的排泄物。
到了审判开始时,迈克尔斯已经成为“全新泽西州最让人厌恶的女性”。
从一开始起,案件中就充满了矛盾和有问题的法律策略。
例如,对采访记录的分析发现,调查人员通过引入暗示信息、当孩子们说了与迈克尔斯此案有牵连的事情时夸奖他们、当孩子们说了迈克尔斯的好话时则提出质疑、邀请孩子们假装知道或猜测所谓的事件,从而完全操控了孩子们。
控方律师没有呈递任何可以证明性虐待的实质证据,但是他们却把迈克尔斯说成是一个“很会演戏”、“狡诈地迷惑人”的人。
她做的每件事,都会从她是一个“怪物”的角度来加以解释。
例如,她要是对孩子们很有耐心而且很和善,那就说明她想引诱他们。
在这家幼儿园工作的其他老师,没有一个人曾听到过或看到过什么,尽管多数午休时间的涉嫌性虐待都发生在与他们所在屋子只有一面窗帘相隔的午休室。
在审判中,法官允许孩子们在闭路电视上作证,但他自己却依然坐在自己的位子上,驳回了辩方律师提出的对孩子们进行交叉询问的请求。
一位控方证人,即孩子们的心理治疗师,在作证时提到,那些否认被迈克尔斯小姐性虐待的孩子们,都得了一种“幼童性虐并发症”,这是一种心理状况,会使孩子们否认自己遭受过性虐待这回事。
事实上,孩子们越是否认这件事,心理治疗师就越发肯定性虐待确有其事[按:此心理治疗师真是得弗洛伊德之真传]。
迈克尔斯后来被判有罪,罪状共计115条,其中包括折磨孩子、性虐孩子、恐怖威胁孩子等,她被处以47年有期徒刑。
就像雪上加霜一样,在狱中,她收到了埃塞克斯县公共辩护律师办公室寄来的80万美元的法律费用账单。
1993年,在她入狱5年后(这其中还包括18个月的单独囚禁,表面上说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新泽西州上诉法院推翻了对该案的判决。
不久,新泽西州最高法院宣布支持上诉法庭的决议,严厉谴责并驳回初审判决。
法院记录上写道:在法庭上作证抨击迈克尔斯的那20个孩子,都是在受人指使、贿赂或威胁的情况下才这么去做的。
你可能会认为,由像州最高法院这样有影响力的机构作出的正式无罪宣判,应该可以扭转人们对迈克尔斯的看法。
然而,她仍然是群众憎恨的焦点。
仍有许多相信自己孩子受到性虐待的父母,继续对迈克尔斯起民事诉讼。
其中一位母亲说,要是有机会,她会亲手掐死迈克尔斯。
到目前为止,没有一个曾在那家幼儿园待过的孩子的父母,公开收回他们对其孩子前任教师的起诉。
上文摘自戴维·纽曼的《欢迎光临社会学》P340-342(北京大学出版社2017年4月第1版)。
暂未考证电影《狩猎》的编剧是否确实受到了本案例的启发。
最后还想说几句话。
虽然从个体视角来说,本片确实是深刻反映了人性的黑暗面,但除了老是重复这种陈词滥调以外——毕竟几乎所有的现实主义影片都可以套用此话术——我们还必须以更宏观的视角来分析问题。
例如,在本案例中司法系统严重违反“无罪推定原则”(presumption of innocence)。
再例如本案例中的心理治疗师严重的古典精神分析思维倾向——在弗洛伊德理论中,把“否认”视为是一种“防御机制”(defense mechanism)。
而这种“不可证伪性”正是一些科学哲学家们(如波普尔)抨击精分是伪科学的关键论据。
对于个体来说,对一边倒的公众舆论始终秉持审慎的态度,对从众现象始终予以警惕,自然是避免自己陷入此类现象里的帮凶者境地的最根本的防范之道。
不论怎样,以上这些都不能归结于简单的一句“人性本恶”,总是持有这样一种先天论视角,会使我们逃避主动参与社会建构的责任,会让我们的智识始终停留在未开化的水平。
如果这样,the Wee Care case在中国继续重演,也不是不可能。
[2023.2.7更新] 本文原标题《〈狩猎〉故事的原型》可能会引起误解,让人以为电影是参照本文提及的真实案例改编的——从而被一些豆友对其潜在的性别议题进行批判。
但根据回复区热心豆友的留言,本片导演是受到了认知心理学家Elizabeth Loftus有关“错误记忆”研究的启发。
“错误记忆”相关研究揭示的是人们(注意,在真实实验中,被试往往都是成人,而非小孩)的记忆具有相当大的“可塑性”。
人们往往自信“眼见为实”,然而研究证明,错误记忆能被研究者们轻易地建构出来。
Loftus的实验范式已成经典,在记忆研究和司法心理学领域都有很大影响,相关内容可读《改变心理学的40项研究》一书中的第16个研究,或我的一则读书笔记(https://www.douban.com/doubanapp/dispatch?uri=/annotation/102624627/&dt_dapp=1)。
(严重剧透)【问童真】这一问是最让我痛快的一部分。
影片的第一个拐点出现在女孩儿撒谎说Lucas给自己看他的cock。
这时影片的目的初现,之前十几分钟的琐碎到这里开始成为这一拐点的积累。
从这里开始,影片的狰狞开始显露。
直到老师找人来问女孩儿到底发生了什么,直到这个女孩儿从一开始的否认到最后的神经质的点头,让我开始鄙视这个“纯真”的个体,而后这种感觉很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痛快!
因为我意识到,这正是影片对童真的怀疑,而这种大胆的怀疑实在让我爽死了,这跟我的个人经历有关(有兴趣见文末,不在这浪费各位时间)。
都觉得孩子天真无邪,其实他们很多时候撒谎眼睛都不眨!
而且有时这是他们的一种乐趣,我对他们,太了解!
以这种可能来切入儿童性侵,让我有种泄愤的快感。
【问信任】当影片中这个儿童性侵的道德问题出现以后,亲情、友情、爱情一起被扔到最艰难的困境接受考验,拷问着这三者在信任与不信任间的取舍。
在这个考验的过程中,有徘徊,有拥抱,有再见,Lucas惶惶不可终日。
整个过程的节奏跟推进都能逼着观者带着愤怒一起跟进,只是,我对它最后的结果不甚满意。
中途破窗而入的大石块跟结尾的冷枪,都是影片在看似曙光来临时给这种假象的一记耳光,提醒角色和观者,有些屎盆子泼到你身上以后,你一辈子都别想洗干净。
你想重新开始,就要时刻准备接受暗算与诋毁。
有时我们自以为是在团结起来抵制罪恶,而实际上,我们恰恰是在用这种团结扶持着每一个个体的暴力走向群众级的极端!
孰真孰假,何谓道德,何谓尊重,何谓信任?
其实我觉得不只是我们,整个世界的所有民族,都有趋众心理。
这种心理使得,一旦某人被扣上帽子,就会遭世人一同唾弃。
这让我想起文革,只是“帽子”不同罢了。
【问影片】这部影片其实没我想得黑暗,在观影的过程中,我习惯性的猜测故事的走向。
尤其影片在小女孩后来来到Lucas家,跟Lucas提到“其他人”时,我是有些兴奋的,以为有更为阴暗的东西在等着我,于是在过程中我还寻到了几个可疑的对象。
我把这些人才当做真正做过儿童性侵的人,包括Lucas的朋友,小女孩的爸爸等等,可惜如我所说,这影片没我想得那么黑暗。
我是觉得这片子是不该留希望的,如此结局,有些优柔寡断,力道也就不那么猛了。
==========================================所谓我的个人经历是说,我高中的时候,母亲自己办的幼儿园,每到寒暑假我会帮母亲带带那群“天真”的孩子。
每年都有孩子离开幼儿园,然后新的孩子进来,一批批更替,同样的“天真无邪”,同样的“胡说八道”,有的时候,你就在他们旁边,看着他们相互撒谎……
我们总假设孩子们不会撒谎,但可惜,他们经常撒谎。
It's always assumed that children tell the truth. And unfortunately, very often they do.——《狩猎》丹麦电影《狩猎》讲述了,因为一个孩子的谎言毁掉了一个善良人的故事。
卢卡斯是个善良温和的中年男人,他在小镇的一家幼儿园工作,因为性格谦和,孩子们都喜欢跟他玩。
一个五六岁的早熟女孩尤其喜欢卢卡斯,并向他表达了爱意,但是被卢卡斯婉言拒绝了。
被拒绝的克拉因爱生恨,于是,她向幼儿园园长撒谎说卢卡斯猥亵了她。
克拉报复性的谎言让无辜的卢卡斯被卷进性侵儿童的风波中。
经警方调查后,卢卡斯沉冤得雪,但是小镇上的人仍然把卢卡斯视作性侵儿童的坏蛋。
谣言,恶意,把卢卡斯笼罩在看不见的黑色迷雾中,无处可逃。
影片为何起名《狩猎》?
豆瓣一位网友总结地很好,他说:“童言无忌的威慑力足以将成人置于死地,但更怕的是人言可畏的成人世界,一味愚蠢、盲从、暴力,善良的猎人最终变成众人眼中的猎物。
”关于《狩猎》的影评有很多,多是对群体无意识的指责,但是今天我们要谈的不是群体心理,而是针对影片中孩子们的谎言,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为什么小女孩克拉会撒谎,为什么所有的孩子都会统一口径说谎?
当面对孩子撒谎时,家长该怎么做?
一、克拉为什么撒谎?
女孩克拉一共撒了三次谎,其中两次撒谎是主动的,还有一次是在诱导下说了谎言。
克拉偷偷在卢卡斯的裤兜里放了一个自己做的心形小礼物,卢卡斯发现后让克拉送给其他小朋友,并告诉克拉,亲嘴是爸爸妈妈才可以做的。
表白失败,被拒绝的克拉不承认礼物是她送的,还声称卢卡斯撒谎。
不难看出,克拉的自尊心受到了小小的挫折,因此指责对方撒谎来找回面子,这是克拉在影片中第一次撒谎。
有的大人会认为,孩子才多大啊,怎么会在意面子呢?
其实,在孩子开始有了自我意识后,大约两岁左右,就会产生自尊心。
比如,你当着其他人的面说他尿床,孩子就会非常窘迫,心里也会很难过,有时甚至会强烈否认自己尿床的事。
放学后,克拉妈妈很晚了还没有接克拉回家。
克拉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心情沉浸在表白失败的难过中无法自拔。
于是,她选择说些报复性的谎言来宣泄情绪。
在这里必须说到一个非常重要的情节,克拉有一个正处于青春期的哥哥,一天,哥哥带着朋友在家里看成人影片,还对着克拉说脏话,哥哥的行为让克拉非常难受。
在小克拉的眼中,哥哥的行为就是世上最丑陋的行为,所以,当她撒谎指认卢卡斯性侵的时候,就用了哥哥对她说的脏话。
克拉对幼儿园园长说卢卡斯蠢,难看,又有硬邦邦的小弟弟。
其实,克拉的行为就是一个小孩子,在用尽一切自己知道的恶毒语言去发泄情绪而已。
这是克拉第二次撒谎。
园长得知克拉被性侵的消息后,请来了心理专家跟克拉谈话,克拉否认了自己为了报复撒谎的事。
专家反问克拉:“是园长编造故事,还是你撒谎?
”自尊心极强的克拉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撒谎。
当心理专家诱导克拉回答问题时,克拉却想出去玩,不想回答,说明克拉在逃避责任。
最后,在心理专家一再的诱导下,克拉承认了卢卡斯性侵。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克拉第一次撒谎是因为自尊心,第二次撒谎是发泄情绪。
第三次是想逃避责任。
二、克拉为什么要承认自己撒谎?
片中克拉曾经有两次承认了自己撒谎,第一次是跟妈妈,但是妈妈不信,另一次是在警方还卢卡斯清白后,克拉跟爸爸承认撒谎,看着克拉真诚的眼神,爸爸终于敢面对女儿撒谎的事。
幼儿园都在谈论卢卡斯性侵儿童的事,小小的克拉隐约感觉到事情被她搞砸了,于是她说出了实情。
但是克拉妈妈不信,她以为女儿是因为经历了重大的创伤,所以选择性遗忘了那件事,而克拉也相信了妈妈说的话。
处于克拉这个年轻阶段的孩子,认知能力和思维能力的发展还不完善,常常分不清现实和幻想。
所以,克拉也分不清到底是谁给她看了男人的性器官。
卢卡斯因为被指控性侵儿童,受到了小镇居民的不公平待遇,心爱的狗狗被勒死,连累儿子被歧视,自己被人暴打,这一切让卢卡斯压抑的喘不过气。
当克拉看到被打得伤痕累累的卢卡斯时,妈妈制止了她,不让她接近卢卡斯,于是克拉晚上梦到了卢卡斯。
在恍惚中,克拉以为见到了卢卡斯,没想到却是爸爸,或许是因为克拉意识到自己的谎言给卢卡斯带来了很大的伤害,所以她再次承认了自己撒谎。
三、为什么所有的孩子都会统一口径说谎?
在克拉事件后,幼儿园对所有的孩子进行了调查,孩子们的口供都惊人地一致,他们形容了卢卡斯家的地下室,甚至具体到墙纸的颜色,沙发的颜色,但卢卡斯家并没有地下室,这说明了什么?
我们先来看一个实验。
心理学家所罗门·阿希,为了研究从众行为和行为独立性,曾做过这样一个实验,如图:
选择2组学生,每组8人,任务是选择出一条和标准线段一样长的比较线段。
控制组:没有群体压力,95%的人匹配出了正确的线段。
实验组:有5名学生是提前被告知,要在另三名被试者做出判断前,他们要不约而同地一致选择出明显错误的答案,来测试这三名学生的反应,是会坚持自己的观点,还是选择跟大家保持一致性?
结果,有一名学生在12次选择中有11次表现出了从众。
研究表明,当人们面对强烈的群体一致意见时,也许会和他人保持一致,尽管人们认为他人也可能是错的。
从众在社会心理学中的概念为:是指为和他人的反应、行为保持一致或为了与周围的人相匹配而改变某人的行为。
由此我们不难理解,为什么幼儿园里的孩子选择集体撒谎。
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想象力丰富,又渴望得到群体的认同,因此产生了从众的行为。
四、父母该如何正确面对孩子撒谎?
查尔斯·福特在《说谎:你不知道的一切》一书中曾说:“如果我们都像童话中的匹诺曹那样,每说一个谎话鼻子就长一截,那么街上走的人绝大部分都将拖着一个大象一样的长鼻子。
”幼儿园园长和克拉的父母坚持说小孩子不会撒谎,而根据加拿大多伦多大学儿童心理研究中心所得出的结论可知,大约20%的孩子在2岁时会说谎,到3岁时这一比例达到50%,4岁时接近90%,而到12岁时达到顶峰。
由此看来,说谎确实是孩子成长过程中的一种正常现象,是孩子成长过程中必经的历程。
当孩子感受不到爱、归属感、安全感、被信任、被需要、被认可和接纳,他就可能会做出令父母烦恼或者父母不接受的行为。
在影片的开头,可以看出克拉并不幸福,她得不到父母的重视,父母甚至会为了该谁去送孩子上幼儿园而争吵,所以,当她遇到了善良热心的卢卡斯后,就把对父母的爱转嫁到了他人身上,因此引发了一场人间悲剧。
孩子撒谎可能是因为以下几点原因:为了逃避责任,自尊心过强,为了得到表扬,为了引起关注,为了得到某样东西等。
那么作为父母,应该如何正确地面对孩子撒谎的行为呢?
父母应该给孩子创造一种说真话的宽松环境,接纳和理解孩子,告诉孩子每个人都会犯错,知错能改才是正确的做法。
如果孩子说出来撒谎的原因,家长首先要表扬孩子的诚实,然后再妥善处理孩子的错误。
除此之外,在《孩子总撒谎,妈妈怎么办》这本书中,作者还给出了很好的建议:1、寻找孩子背后撒谎的缘由。
2、以身作则,为孩子树立不撒谎的榜样。
3、恰当引导,给撒谎的孩子以正面教育。
4、智慧纠错,及时纠正孩子的撒谎行为。
5、理解和沟通,打开心扉和孩子做朋友。
6、潜移默化,塑造孩子诚实守信的品质。
7、给予爱与宽容,陪爱撒谎的孩子一起成长。
总结:有网友在看了《狩猎》之后,对小女孩克拉的撒谎行为表示了不理解,说一个小孩子怎么可以这么恶毒。
但是静下心来想想,我们哪个人没有撒过谎呢?
看完影片之后,我真的有点心疼克拉。
克拉之所以撒谎,从源头上来说,是因为缺少父母的关爱,从幼儿园管理的角度来说,是因为园长缺乏儿童心理教育的知识。
这部影片给我们最大的影响,不是道出人性之黑暗,也不是在道德谴责任何人,而是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孩子的心理问题,让我们反思该如何避免类似的事情发生。
撒谎的小孩不是天使,但也不应该是恶魔,希望《狩猎》能够给予我们警醒,不要再让类似的悲剧发生。
欢迎扫一扫,这里的文章更安全:
看《狩猎》的前三十分钟,有几部片子从脑中闪过。
小女孩Klara的人物塑造让我想到《孤儿怨》,但实际上只是有一些神情相似的虚影;取材上想到《熔炉》,但《狩猎》的真相偏偏与它背道而驰;寓意主题上联想到《搜索》,但若是拿它与《狩猎》相较,实在相差甚远,不可同日而语;同时又有《黑暗面》中对人性的揭露,却无《黑暗面》这般鲜明露骨。
《狩猎》这一故事的设定并不少见,想要表达的含义也显而易见,无非是有关社会性问题的解析,却在叙事方式和表现手法上独树一帜。
从孩子的谎言切入,揭开人类巨大的盲目。
入口很小,剖析面很大,当一股邪恶涌进渡口,所造成的影响空前巨大,黑洞之大深不可测。
电影用一种点到为止见好就收的方式剖开现实的外皮,浅尝辄止若有似无的极简表述下蕴藏了深谙且庞大的真相。
谁说孩子不会说谎,小女孩Klara就给了你一记响亮的巴掌。
天真的脸蛋和无辜的双眼之下暗藏着成年人无法想象的邪恶。
虽说这邪恶并非蓄谋已久,孩子也不懂事态严重,但一次谎言不够,接二连三的谎话足以令人作呕。
抱歉我不懂,我只是一时愚蠢说了几句胡话。
人类的愚蠢何止一时。
幼儿园老师和家长的自以为是和他们对孩子盲目的保护,无关人士的道听途说断章取义和社会的随波逐流人云亦云,都在电影搭建的这个小镇上肆意妄为。
人言可畏,舆论如坚石般沉重地压在无辜的人身上,不留余地,是置若罔闻都不起作用的无力抗争。
猎人们守株待兔,任何人都有可能是下一秒被击中的猎物,不可预知也毫无来由,不由分说且不容解释。
即使在法律上能够得到公正的审判,但Lucas还是失去了别人对他的信任。
镇上的人用异样的目光看他,不欢迎他踏入超市,暴力和殴打。
这种偏见与抨击甚至牵连到儿子身上,就连女朋友和曾经最好的朋友都开始怀疑他。
可怕的就是,也许他们内心愿意相信真相,表面上却一语不发,大多数人则是明明不知道真相却宁愿选择被谣言蒙蔽,选择站立在多数人的那一边,就好像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与罪恶对峙,而邪恶的人却对自己的罪行一无所知。
事实是,真理不见得掌握在大多数人手上,是非黑白都分不清的人又谈什么正义。
小狗芬妮被人杀死,尸体丢于Lucas家门外,肆意妄为的报复总指向无辜。
是那一幕让我真切感受到寒风侵肌的凉意。
Lucas在雨天埋下芬妮的镜头同样触动,当时我也正抱着我的小狗。
主角Lucas的人物性格被塑造得无比隐忍,先前所有的反抗和爆发都只在儿子Marcus身上得到释放,到后来才逐渐有所捍卫和抵抗。
除此之外,电影最冲击情感的桥段还是在于平安夜Lucas去教堂那段。
Klara站在一排孩子中间,无比圣洁地在上帝眼下,毫不惧怕。
她澄澈到几乎透明的双眼和纯净无暇的嗓音竟与内心的阴暗邪恶互不相扰,但这样矛盾和冲突性的对撞却在我心上捶下沉重一击,钝痛不已。
Lucas几次回眸的眼神,他无奈地跺脚,躲避与Klara的对视,将手伸向她的父亲,这些举动看似暴躁却流露出无助与无奈,让人心疼。
并无凌厉极致的表述,无需依靠夸大虚无的演绎和视觉音效的冲击,只轻轻剖开一条细缝切入一个小口,不动声色地将凉风灌入,便可一直翻涌。
《狩猎》是一场寒风彻骨的冷暴力,也像冷战一般在内心拉开剧烈起伏,张力十足。
导演对观众情绪的控制驾轻就熟,对影片细节的掌握挥洒自如。
站在道德边缘审视人性,越平静才越接近真相。
一切起因经过结果都适可而止,收放自如,没有浓墨重彩的刻画和添砖加瓦的篇幅,不刻意也不过度,力道运用得恰如其分。
无知,愚昧,蒙蔽,忏悔,Klara的父亲带上面包火腿和啤酒去往Lucas家中,一年以后镇上的人,昔日好友,Lucas的女友一同参加Lucas儿子Marcus的成人礼。
表面上看起来云淡风轻,似乎人物间的关系已经缓和如初,一年前的事情也已经平息,但竭力平静的表象下始终藏有周围人群捉摸不定的目光,是佯装的面孔下高深莫测的内心,冷眼面前我们只能做沉默的羔羊。
一把猎枪交于Marcus手中,猎枪在这部电影里象征成年,这一画面便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讽刺了成年人的无知和愚昧,晦涩又直白。
Lucas再度走入森林,看到麋鹿不再举起猎枪,他意识到其实自己不是猎人而是猎物。
烈日光照下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举起猎枪,响亮的一击,打在Lucas身旁的树上,这个举枪的人影是任何人,是我们所有人。
孩子始终是无辜的,他们邪恶却不懂得邪恶,于是大人选择原谅。
Lucas向Klara走去,抱起她走过那片难以逾越的地带,是善对恶的宽恕。
只是那声枪响始终逃不过。
人性的黑暗与光明交织,邪恶与善良并存,灰暗永恒穿梭。
你以为时过境迁就能安然无恙吗?
其实阴影挥之不去,创伤后的影响必将贯穿一生。
群居的动物相互依存,真相藏匿在孩子天真无邪的脸庞下,善良正义是被打碎的镜片掉落一地。
没有一击即中的尖锐和刺痛,电影始终营造着一种静默无声的哀嚎,钝痛的呼喊,是人性中的一点盲从,社会中的巨大盲点。
寒冷弥漫周身,疼痛麻木不仁。
人类无需对自己的自私暴行负责,猎物却要为其挡下子弹。
(收拾台机找到的稿,就剩长了)【一个起始】托马斯•温特伯格, 1969年5月19日,出生于丹麦的哥本哈根。
父亲是电影评论家,母亲是竖琴演奏家。
如其本人所说的:“父亲受人尊敬,母亲非常亲切。
我跟他们很亲。
我喜欢家庭生活与社群生活。
”在某些方面,温特伯格应该算是一个典型的金牛座,是个性格相对保守、温和与妥当的人。
这同一拨里,和名声更大的拉斯•冯•提尔相比,有点儿泾渭之别。
温特伯格曾是丹麦电影学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入学学生(20岁),而且在电影学院期间表现出色,学生时期作品即得奖颇多,不乏各类国际奖项。
明显算是个典型的少年成名。
早熟的天才在起初的几部短片上就暴露无遗。
格局比较高大上。
深刻的剖析人的处境。
沉稳、冷静。
并奠定了大块冷色、细节温暖的基调。
1990年,时年21岁,最早的一部,可能是人生中第一部的完整作品——《sneblind》。
48分钟,讲的是毒瘾题材。
是个新生崭露头角的试手之作,原片已不可考。
而1993年,24岁,完成毕业作业《最后的道别(Sidste omgang)》,这部33分钟的短片,是一部真正获得国际认可的作品。
讲一个人偷了老板一大笔钱后,和自己的两个朋友共度一段聚会。
便将从此再不归来。
片中亦真亦假暗示此人可能得绝症,直至最终却也只讲了他寄了一个明信片回家。
诗意的镜头、有节制的叙事和实验性的语言,让该片在慕尼黑国际电影节获评审团和少年精英两项奖。
94年,36分钟的短片《倒着走的男孩(Drengen der gik baglæns)》,再次获得更大范围的国际认可。
讲的是9岁的andreas惨遭家变——父亲骑摩托车带着哥哥发生车祸。
哥哥mikkel当场死亡,父亲重伤。
一家人搬到新镇,新学校和朋友却无法拯救andreas的创伤。
该片一经出世,便一下获得四个国际奖:布雷斯特欧洲电影节获观众奖、法国克莱蒙费朗国际短片电影节观众奖、丹麦罗伯特电影节最佳短片奖,以及坦佩雷国际短片电影节奖。
可以说,在“短片竞奖国际-扩大影响力-吸引投资”的铺路阶段,是相当成绩不菲的。
而对25岁之前的温特伯格来说,这个发起的节奏也算是稳当又顺利。
1995年,温特伯格和年长自己13岁的拉斯•冯•提尔,以及一些有影响力的北欧年轻导演聚集起来,共拟定道格玛95,带有一股青年人特有的嚣张,以及改革一新的气焰,为“纯净正统”的电影立下十条规定。
洗刷一切老家伙电影的“陈规陋习”。
不同于拉斯•冯•提尔,又或克里斯汀•莱文有点儿刺头的激进气场,其实温特伯格更像是个团队中的中和者。
如他所说:“我的整个人生以及职业生涯都是从社群中的教育汲取灵感。
道格玛95是一个社群。
我总是各种社群的一分子。
” 96年,90分钟的《大英雄》,第一部长片,基本是个严格按照dogma“贞洁誓言”的产物。
获得了罗伯特电影节3个奖项,和北欧鲁昂电影节的最佳演员奖。
讲的是银行劫匪karsten和peter带着他们十几岁的女儿在逃亡瑞典的途中发生的一些事儿。
而到了1998年,29岁的温特伯格拍摄了一部真正厉害的作品,也可能是他创作生涯中最关键的一部作品——《家宴》。
这部片一面世,当即轰动。
之前的一切都仿佛是预热,等待的正是这一次的极为惊人的表达。
所谓“一个电影人的诚实与勇气”,又或一个天才无法抑制的光彩。
虽然《家宴》只有105分钟的片长,却是一部真正意义上名留影史的杰作。
片子讲的是父亲的六十大寿。
一个家族成员尽皆回归的盛宴。
长子克里斯丁,在自己的妹妹自杀身亡后,裹挟了一个巨大的秘密而来。
他十分冷静,在宾客云集的场面下说出了一段黑历史——父亲幼年时强奸了他和妹妹。
一阵轩然大波后,几乎所有人都开始试图掩盖。
长子表面温和沉稳,骨子里的倔强却一再发挥化学效应。
即使被扔出去,也绝不妥协,直到最后得到了诸人的支持和尊重。
父亲的形象在一个家族面前轰然倒塌。
此片令人耳目一新,在某些方面几乎振聋发聩。
镜头语言的有力,表达的自然,时有尖锐实验的“鬼视点”,却出奇的不突兀。
极其的贴近人,生活,和叙事。
又尽显复杂的人情世故,众生相,没有一丝一毫搬演的痕迹,交织成一片行云流水的画面。
名至实归,《家宴》共获28个奖项和17个提名。
如98年的戛纳评审团奖,金球奖最佳外语片提名,欧洲电影节新发现奖,并有美国独立精神奖以及纽约、洛杉矶两大影评人协会则颁予最佳外语片肯定,更在丹麦创下入围7项全数得奖的纪录。
至今仍在IMDB Top 250里,也是dogma95最有意味的一次初始铭刻。
【一次迂回】《家宴》如一个过于光彩夺目的标杆,如烟花绚烂。
春花易折,夏花短。
对于创作者来说,紧接而来的,反而却是一阵过于漫长而迂回的“静待期”。
2000年,温特伯格一共拍摄了四部作品。
两部70分钟的电视电影,分别是《D-dag》和《D-dag Niels-Henning》,前者讲的是四个劫匪想要新年前夕,趁着无人注意去抢劫一家银行。
后者则说的是一个叫Niels-Henning的爆破专家,帮助一个银行劫匪设置炸弹,却因过于紧张而安放错误的故事。
同年的第三部,是关于英国乐队blur的90分钟纪录片。
编制并补拍了blur乐队10年的视频合集,按年份排序,且极为资深内行,在乐迷群内广受好评,是一部质量上乘的作品。
而同年的第四部,则是名为《第三个谎言》的小说改编剧情片,鲜少资料,反响平平。
2001年,另一个65分钟的电视电影《D-dag》又开始了, 又是同一个关于四个银行劫匪的故事。
也正是此年,D-dag系列终止。
而沉寂了五年,2003到2004年之间,温特伯格又重新回归了长篇创作,并且都是具有国际野心的英语作品。
可惜结果并不很尽人意。
首先,是2003年,《一切为了爱》。
导演花了两年半写出的剧本,也是他的首部英语作品。
由乔昆•费尼克斯、克莱尔•丹丝和西恩•潘等知名美国影星主演。
讲的是未来的世界,整个宇宙面临崩溃的前夕。
约翰和他著名的花样滑冰选手妻子伊莲娜是一对感情冰点、即将离婚的夫妻。
濒临全灭之时,两人才发现感情依然浓厚,值得付出一切代价去挽回。
可最后伊莲娜仍旧是死于冰雪之中。
该片是关于当代婚姻、未来生活,一次全新的视野和表述,如《尤利西斯》,琐碎的日常成为史诗的一部分。
《一切为了爱》首次在国际上亮相是在2003年1月的圣丹斯电影节,并入围2003年柏林电影节的非竞赛单元。
最后获得罗伯特电影节3项奖项。
其次,是2004年,温特伯格又再次创作了一部105分钟的犯罪长片《亲爱的温迪》,由拉斯•冯•提尔编剧,讲的是青少年携带枪支,并以枪支为此生挚爱和精神源泉,组成隐修会性质的小团体,完成信仰和成长交织的仪式。
当然,所谓的拯救,往往又伴着毁灭同行。
最后他们护送一个黑人老奶奶出门,老人却枪轰了警察。
致使这帮青少年全数被警队歼灭。
2007 年,《回到家乡》,更是一部不大为人知的作品了。
讲一个著名歌手回到他出生的小镇。
另有一个厨师的儿子,一个新来的女仆。
并牵扯出一段复杂纠葛的情事和陈年往事。
该片仅获挪威电影节一项评审团奖。
【一种重生】3年之后,2010年,《潜水艇》问世。
已经不是拍摄Dogma95开山之作《家庭聚会》时的托马斯•温特伯格,时隔13年,毕竟41岁,再次奉上这部的《潜水艇》,不再格局繁复、摇晃和情绪化,而改为简单、凝滞和沉重。
剥离了年轻人特有的尖锐,变成了寂寞的忧郁中年。
那个曾经宁可毁灭一个大家族的和谐和尊严,也要不惜一切的彰显自己内心正义的男人,不复存在了。
而如今,镜头转向了两个颓丧的兄弟,沉浸在童年的创伤中无法自拔、并饱受煎熬的故事。
共有8个国际奖项和18项国际提名。
然而,这一切都不及之后的一部创作。
2012年的《狩猎》,几乎算的上是一次涅槃重生。
对温特伯格来说,从1998年的《家宴》开始,直至2012年《狩猎》,中间应该是比较不得志的14年。
也是一个才华横溢的青年人面临了漫长的压抑和沉积,终于在岁月的历练下,找到了一种新的规则、方式和出口。
更有力和宽宏的表达,就此应运而生。
这种宽宏,是激烈、隐忍、克制,爆发点的精确,束缚的突破,以及新规则的建立。
此片任用了丹麦巨星麦斯•米科尔森。
演技出神入化、震撼人心。
获得了评论界的一片交口称赞。
也的确是一部难得的佳作。
【游刃于群像】“我在一个社区,一个很不同的家庭长大。
家庭是剧情的灵感来源。
它是过去、未来展望与信仰的同义词。
它可以造成焦虑,亦或提供最真诚的爱。
”一般而言,人和作品往往互成镜像,这是逃无可逃的事。
而温特伯格就其作品和一贯特质来看,的确是个“合群”的创作者。
而所谓合群,一定是在一个群体中可以游刃有余,并能敏锐的观察和表达到一些关键的东西。
当然,这种合群是一个得天独厚的优势,却又会成为一个桎梏,这也是一个度的问题。
在温特伯格的片子里,人与人,人和群体关系展示,是相当任运自然的。
镜头往往游移自如、定位准确。
人物喧闹和互动,静动得宜,没有半点儿做作。
这个度拿捏的准不准,不光是以单个镜头,更是要以一组镜头或一个段落的氛围营造为基点。
举个《家宴》的开场例子,从室内兄妹打闹,走出大厅,一众宾客乘车而来,纷纷下车,和三个兄妹打招呼、寒暄、长时间说话。
期间不排除几个怪异的视角。
镜头从室内到室外。
离于人群,或到在人群中穿梭。
几乎如维尔托夫的电影眼睛,灵活多变。
视角突然骤远,又或突然骤近。
贴近人们,又时而远离。
非常的自然。
又或《一切为了爱》,这个努力“亲美”、打出国际牌的片子里。
更是有一个显著的群像功力展现。
那就是片头十分钟的大饭店套间戏份。
该片乍看是个婚姻危机的话题,两个人的事儿。
进入的方式却是群体性的。
男主角到达纽约,进入自己妻子伊莲娜的住处,围绕在此地的是熙熙攘攘的人——她的家庭、团队以及更为复杂的人际衍生。
男主角穿行在这些拥挤繁忙的人当中,几乎是与每个人都在或重或轻的接触,或多或少的对话和互动。
在这一段中,这对夫妇本身的关系掩映在群体里,并没有给以特别正面的着重和单独的时间刻画。
却又有点游离于群体,庞杂中反而可以现真情。
反而远远胜于之后两人的单独相处段落。
其实,让群像戏相对精彩,乍看是很容易的,殊不知着实一种天生的才能,一种直觉。
而对于欧洲的创作者来说,并不成长在好莱坞那一套必须得精确到每一个镜头标准格式的土壤,一方面让才华得意无拘无束的散发,另一方面却也很容易就会陷入一种自说自话、孤绝人寰的小宇宙。
标准格式固然可以掩藏很多缺陷,也会压抑很多才能。
然而在这一点上,温特伯格是一个来自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却少有的平衡木走的特别好的导演。
所以,可以直言不讳的说,温特伯格所有的精华段落,都集中在人和人群的交互上。
从主题来看,他的大部分电影也是关于人和社群。
孤独是对内的退守,合群又是一种对外的有度。
如《狩猎》中,是一个人从和群体融融其乐,沦落到被以很残酷的方式排斥和禁绝,无论是开场的群体和睦,还是最后微妙的再入群体,都拍摄的极为精彩。
即使一大半的篇幅讲的是男主怎么被孤立,然而真正闪光的段落却是一些人情的互动。
《家宴》讲的是一个家族群体的“易主”,旧的老父亲被全盘质疑,新的群体结构被构建。
每个人在其中的位置丝毫不乱,横生的各种人际枝节也异常有趣。
《亲爱的温迪》则是一群镇上的郁郁寡欢的少年和少女组成了一个玩枪的小团体,团体的归属感发挥了强烈的效应,从此这帮少年人如有信仰,生活有了生机。
团队生活也被刻画的相当温暖。
而《潜水艇》可能算是一次游离,是一种对孤独个体的注视。
两个极为凄惨的兄弟,在人生中交错而过的交托。
小圈子,大世界。
这种边界的把握,却体现的是一种对群体概念深刻的领悟。
毕竟所谓群体分子倒不是脱离了群体就完全不能表达,而是个体和群体如何才能和解式的共存,即使这种共存的方式也需要北欧冷冽的歌声和一种幻觉。
【温和者的爆发】《狩猎》和《家宴》胜在一种超然的冷静。
一触即发的紧张感,绝境,突然发出的一种冷静气场。
这是相当有意思的。
和那些失败的作品最泾渭分明的一点,正是一种热到极致突然冷下来的瞬间,背后则是一种操控大局的稳当。
升温的热需要的是叙事、演员、调度和各种节奏的一系列技术性编排,通向最后一道屏障,突破,然后直指人心。
这是一种贯穿江河的气象。
再激烈的情绪,再震撼的叙事,都包裹在一种极其冷静的注视下。
戏剧的张力由此应运而生。
说到底,温特伯格并不算是一个任性的导演,他的创作生涯也一直沉溺在“太不任性”这个关节点上。
很难说拉斯•冯•提尔这样的极端分子兼大尾巴狼就是值得提倡的,但是过于温和保守却也显然会在本应有力的发力点上言不由衷,失之乏力。
可以说他曾经试图任性过,并且非常的任性。
尽管这种任性只是表层的。
《亲爱的温迪》,通过无节操的开枪扫射小镇警察反社会,招致被社会制裁,有点儿咎由自取,一切的理想信仰都相对丧失说服力。
又或《一切为了爱》中,逃离到一个鸟无人烟的荒原地带,反正世界末日了,一切都完了,可以随便意识流。
而《潜水艇》则是现实的泥沼,贫困,死亡,毒品,将人拉入一片污秽,清冷的大雪又或北欧乐团的冷冽声线又在另一个层面给人以洗涤。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些都是不够的。
不够强烈,不够切中要害,不够力度。
毕竟本性在这里。
乍看已是反抗到底,骨子里的温和也是掩藏不了的。
这种温和遭遇了表面上的硬拧,必然先天就匮乏了力度。
很显然,一个温和者被逼到极致的反抗,才是温特伯格最擅长的一个场域。
在《家宴》中,长子被扔进了空无一人的树林。
荒野中,他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随后又平静的回到家庭宴会,找了一个座位,很随意的坐了下来,听读一封妹妹的遗书——真正暴露了父亲的丑行。
同样的,《狩猎》的最后,平安夜,男主角被打的伤痕累累。
却穿戴整齐,一个人拖着缓慢和稳定的步伐走向教堂。
全镇人都聚集在那里,“天真无邪”的孩子们组成了唱诗班。
他安静的一个人坐在一排位子上(别人给吓走了)。
流泪,不停流泪。
他不断的回头,去看那个谎称他猥亵自己的孩子的父亲,曾经最好的朋友。
一阵压抑到头的爆发。
他猛的站起来,冲过去殴打和质问这个昔日的伙伴。
一句没有说完的话,一次拧过头来,又或一次不屈不挠的静坐抗议。
角色的面前往往是一条两头堵死的境遇。
死绝,寂灭。
反而得到的迸发前的安静时刻。
一个张力已到达极限的弹弓,一个早已被孤立的位置,以及最后的尊严和底线。
说实在话,这样的镜像和气象,在现在的很多电影中已经不好找了。
再加入几个温特伯格一般执拗坚持的角色,被完成的是一次次震撼人心的时刻。
【原初和短板】十多年之间,温特伯格的转型是明显的。
法国有个政治人物说过,大概意思是,你年轻的时候要不是一个激进派,你一辈子不会有太大出息。
你三十岁之后仍然是个激进派,也不会有太大出息。
而这句话在这个略显温和的聪慧导演身上亦得到了很好的印证。
98年的温特伯格拍出了一部振聋发聩的《家宴》,被视为道格马95的一部开山盛宴。
之后却一路滑铁卢,一连几部花了大心血的母语乃至英语长片一直反响平平,被普遍认为江郎才尽。
这在2010年颓丧尽显的《潜水艇》里达到一个临界点。
几乎所有人都意识不到这是一次反扑的酝酿,而对这个导演不再抱有太大期待了。
可以说,这和道格马95的衰退殊途同归,某种激进玩到的末路的一个案例。
也可以说是无席不散,无欢不尽。
即使是身为道格马95的创始人,也不得不开始承认:“道格玛是对传统执导的反抗。
可以说是自杀行为。
”后来温特伯格回忆这段时期说:“在某种程度上,我必须回头看我从哪里来。
这是在道格玛之前,当时我在电影学校制作电影。
那是有某种无知与纯净。
我们永远不能重复历史,但始终可从中汲取灵感。
我度过了困惑痛苦及美好的时光,并以此为灵感来源。
我曾想回到不是我的那个状态。
”可以说2003年的《亲爱的温迪》和2004年的《一切为了爱》的确都是花了心思的作品,却都失败在一种找不着发力点的尴尬,走美帝路线的失败。
一次次水土不服的尝试,一种种不合时宜的激进——尽管两部片子的激进方向也是截然不同。
在《亲爱的温迪》中,前半段偏向于温暖正统,生活如一滩死水的小镇青年,因为一个机缘巧合得到了一把小巧的真枪,认识了一个懂枪的朋友,两个人聚集在一起潜心研究枪支,并给各自的手枪起名,还带动了另外一些平凡的小镇青年加入这个团体。
虽然携有枪支,但是目的只是携带,并认为自己维持和平。
实属于一种恋物癖的怡情。
片子的后半段却陷入了一种过于反社会的荒诞。
为了保护一个开枪射杀警察的精神不正常的黑人老太太。
这个小群体在射杀诸多警察之后被一一击毙。
《一切为了爱》几乎是同一个问题,开片二十分钟非常自成格局,切入的角度也大气。
人物众多,鳞次栉比,城市的质感和世界末日的冰冷触觉都非常的好。
最后却一路滑到了一个有点无聊的叙事——封闭的两人世界,纯抒情。
并且由于女方特殊的身份设定(著名花样滑冰选手),让人难以有代入感。
单论爱情片这个类型,输给了不少好莱坞的杰出作品。
其中穿插了很多对人和世界的思考,又更偏向于伯格曼之类的大师脉络。
综合的有点杂糅不清。
可以说,《亲爱的温迪》和《一切为了爱》应该是温特伯格在大片美学和自我风格之间几次很痛苦的挣扎。
而《潜水艇》又是回归欧洲传统“孤独的人”的叙事,却是一次并不太算成功的沉闷表达。
这一些些的片子都暴露了不少导演的短板。
当然,没有一个创作者可能不存在短板。
关键在于怎么有效的弥合、规避,以及发挥自己最擅长的部分。
令人欣慰的是,《狩猎》几乎完成了奇迹般的再生。
【实验,不实验】很难说《家宴》是不是全盘遵照了有点儿疯狂的道格马95守则。
但是它的醒目气质和革命精神的确是非常值得称赞的。
这是一次值得铭记的起始,它尖锐和走新的特质,也或多少的体现在温特伯格之后的每一部创作上。
单就这部98年的作品来说,默默坚守的革命性,几乎体现在每一分一秒的叙事和画面上。
镜头摇晃和抖着,光线时而刺目,时而昏沉。
更多的时候,连水平线都是歪斜的。
但是,这些都无关紧要。
它不减一丝一毫的精彩,甚至可以由此加分。
而在这之上做奠基的,是一种深厚和扎实的功底,北欧青年良好的艺术和人文素质也功不可没。
四处乱晃的镜头乍看没有章法,实际上却隐性的被控制的很有度,黏附在每一个段落结构的大题上。
为了表现真实,叙事和情感,镜头一直在关键时刻给人以特写,在人多的大场景,一方面会有不少的全景展现(尽管角度古怪),另一方面也不忘在人群中游弋穿梭,将情节和人的各自状态有清有楚。
全片更显著的一个特质是,为了模仿死去妹妹的视线,用了不少“鬼视点”,即仿佛时常有个人经常在角落里偷窥一般。
有的时候镜头上还会模糊一片。
雨、雾、雪、泥等,相当的写实。
当然伴随的是骤然转变的视点,如同鬼魅一样忽明忽暗的光线。
有时候镜头都照不全人脸或者整个场景。
如同一场剧烈的实验。
当然,看似混乱的镜头语言,掌控力相当的强,也归功于剧本的设计精妙,一丝不苟,叙事的一板一眼。
但在之后的一些片子里,这种革命性却是被削弱的,直到《狩猎》才重新找到一个完美的平衡。
如《亲爱的温迪》,在反美、讽美和反好莱坞的意图上也有一定的争议。
但这一点主要体现在叙事的暧昧不清上。
反叛的荒诞可笑,悲壮的却又情真意切。
虽然主题有反骨,镜头却大多数比较中规中矩。
当然,其实有很多美国商业类型片里的路子。
算是举着红旗反红旗了。
又比如有几段,几个主人公画小镇的地形和势力范围图,一一标注,铅笔的摩擦声,和欢快的背景乐。
又比如聚集在废弃建筑里研究枪械,各人的状态,你可以感觉到这些少年人的确是投入了全部的精神力在做一个事业。
是一种非常熟练的蒙太奇组合,更是好莱坞惯用的路子。
其实,除了最早的一些习作,温特伯格的大部分电影其实并没有遵照道格马95。
首先一条“导演不能署名”就没法做到。
而片中不能包含肤浅、虚假行为,谋杀,武器等不可以出现。
又或必须发生在现在的世界。
在《亲爱的温迪》和《一切为了爱》中,几乎全盘破规,底儿都没剩下。
至于音轨永远不能与图像分开录制,配乐不可以使用。
不允许后加道具和背景。
不给打光。
摄影机必须是手持。
胶片格式必须是35mm等等。
也或多或少的并不是那么纯粹。
也或许正是这种徘徊在实验和不实验之间的风格,才是真正的温特伯格风格,而不是其它。
【几部有名片子】《家宴》《家宴》的最后,男主打赢了一场几乎贯穿前半生的战争。
童年的阴影如雾霾散去,他却踉跄着在走廊晕倒,开始遁入一个幻觉体系。
如有人端着一个蜡烛,又或就是他自己。
烛光暗了,又亮,又暗,每次都照着的是不同的人影。
他跌跌撞撞的走,走廊尽头的脚步和电话声,交响迭起。
他打开了一扇门。
已自杀的妹妹昏暗中微笑的看他。
他说我跟你一起走吧。
妹妹说不行啊,我要走了。
两人久久拥抱。
下一瞬间,男主回到现实,铃声一直在响。
这一段如果交给好莱坞,绝不是这一类的拍法,也不能说会拍的很糟糕,只是那套煽情的路数已耳熟能详。
而这一段不是这样。
它真实的惊人,没有半点儿升格、降格、配乐和停顿。
不做修辞,而直指人心。
如一块未经切割的原初胚料,散发着让人惊诧的质感。
值得一提的是,此片对父亲这个角色相对刻画的很空洞。
如后来男主质问父亲的:“我一直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父亲说:“我是为了你们好。
”比较丧失说服力。
又或父亲被孤立时发怒说的:“你们都是一群愚蠢和无能的后代!
”父亲是模糊的。
一个很类似本国第五代惯常于推倒的一个巨大石碑一样的存在。
他的没落离席,或者被殴打伏地,都相对只是个外部表征。
年轻激进的创作者可能也对这样一个角色无法更好的描绘,更可能的是毫无兴趣。
而男主角的弟弟这个有点人格问题的角色,更是充当了各种惹事和打手功能(片中还一再提出他的种族歧视、搞婚外情、对自己家人不好、到处捅娄子、性情急躁、没什么脑子)。
而有意思的是,导演客串了一个出租车司机的角色,送姐姐的黑人男朋友来参加宴会,更有几个特写,属隐藏彩蛋,细心可以发觉。
《亲爱的温迪》《亲爱的温迪》时间和地点设置的相当抽象,在一个不知名也不知时间的美国小镇。
一个矿镇。
贫穷、闭塞、人愚昧,物资匮乏,生活简单,沉闷的如一潭死水。
这种也许是一种隐喻,而这种隐喻,几乎贯穿了所有的情节。
比如矿场、比如枪的名字、比如性手枪俱乐部,比如牛仔造型、比如不时响起的摇滚乐(爱好考据的都可以找到出处),更比如黑人男孩和他的黑人祖母,比如奸诈和凶狠的小镇警察。
这种是类似于库布里克《闪灵》的“人物-历史隐喻”做法,整体远不如人家好,却也应该是同一个构想。
当然,你也可以忽略这种刻意为之的暗示,认为它是一种过度解读,仅仅当它是一个普通的故事。
一个讲“信仰”怎么对抗既有社会规则的故事,讲一些失败者梦想破灭后做的绝地反抗。
开始是一个矿里的一个少年人阴错阳差得到了一把真枪,交到了一个懂枪的朋友。
两人研究枪械,偷偷携带,如生活添加一个副本,变得自信开朗。
在现实中也变得工作努力、朝气蓬勃。
渐渐,他们又拉拢了新的伙伴,另外三个青少年,组成了一个枪支与和平共存的秘密小团体。
大家的状态都一路好转,变得面貌一新。
直到加入了一个真正的少年犯——黑人孩子塞巴斯蒂安,团队初衷有了很大的改变。
经历过外部犯罪世界的塞巴斯蒂安无视了他们的理想,并认为他们只是在这个真枪实弹的残酷现实里玩过家家的小朋友罢了。
一系列的挫败,让以枪(温迪)为信仰和情人的男主角崩溃了。
决定做一次为了“正义和爱”使用枪支的事情——护送一个枪杀了警察的黑人老奶奶回家,和全镇的警察火拼。
直接导致了这个团队的集体毁灭。
在拉斯•冯•提尔的原剧本里人物设定都是20岁左右,后来温特伯格把其改成了青少年。
后来冯提尔也承认这个主意赞极了。
曾出演《跳出我天地》而闻名的英国年轻代演员杰米•贝尔出演。
另外几个镇上的年轻人,也演的相当出色到位。
而该片赢得了莫斯科电影节圣银乔治奖。
也算是一次对世界反叛不合时宜的反馈了。
《一切为了爱》这部片子算是一次迷失纽约,镜头把纽约拍的很美,冷冷的调子,乍看甚至有点儿类似大卫•芬奇惯用的城市空间拍法——静、冷、如浸在水中。
而此片的确是有特别大的开口和架构,开场的时候更是走一种大片的路子。
两个保镖一样的人在机场接上了男主。
正反打的一系列冷冰冰对话,接着是在大厅内穿梭。
扶手电梯上有死人,两人淡定的叫他“跨过去”。
紧接着是进车,车内的视角。
仰拍,曼哈顿的大楼鳞次栉比,砖石灰暗,又或是俯拍,喷泉、雕塑、庞大崭新的建筑,配着叮咚的音乐,一起呈现的是冰冷和蓝灰色的纽约。
而这种极地色系和云里雾里的梦境感一直贯穿到片子的最后。
总体来说,却是一次公认的失败。
同样是感情题材,回到过去或童年,《美丽心灵永恒阳光》这一类型中的翘楚,就可以把该片的混乱和摸不着北给映衬的体无完肤。
一个奇妙的构想,非常不错的美术设计、摄影指导。
即使是温特伯格花了两年半的时间来写这个剧本,但是本子的确问题比较大。
和《忧郁症》有点儿相似,地球毁灭,末日降临的背景,逼出人本性中的一些特质。
说到底,越是这种放的过大的宇宙/人类题材,越是个相对封闭的戏剧/舞台剧构架。
片中复制人的设定也有些僵硬,有点儿水土不服,并不是所有的目的都能达到一个良好的结果,如果在发起点上产生了混乱,之后的混乱会一路变本加厉。
《潜水艇》之所以片名要叫“潜水艇”,很可能是为了要模拟那种潜在水中的窒闷感,以及看向远处模糊视线。
这种“人生就是一潭死水”的主题,本国观众可能再熟 悉不过了,从这个层面来说,《潜水艇》还真不是一个让人感到愉快的电影,且它的不愉快并不仅仅漂浮在表层,而是一直深入到骨头内部。
《潜水艇》有一个很精彩的开头,也有一个极为精彩的结尾,它们是暗含希望、有点梦境和超越色彩的童年,年幼的兄弟在洁白无瑕的床单里和刚出生的婴儿玩耍,并给之命名洗礼,圣洁美好。
又如同小时候的哥哥独自一个人在沙发上抽烟,娴熟冷漠,直至面孔隐入黑暗,带着看透一切的沧桑,让人难以忘怀。
毫无疑问,这部片子里的孩子戏分远比成人戏分要动人的多。
看得出来,影片是想用最质朴的方式来展现手足、父子之情,有洗净铅华,褪繁呈简的意思,也分别用两条线描写了两兄弟各自的成人生活,无一不是压抑过度、失败混乱:一个孤家寡人、暴力孤僻,另一个养着儿子、吸毒贩毒。
而最终,两人在雪天监狱内远远的一望,寥寥数语,更多是无言,一人向另一人托付了幼子,随后即将安然死去,再配合着北欧独立乐团穿透力极强的冷冽歌声,倒也有几分真正打动人心的力量。
然而却又很可能是新的一轮封闭的、自说自话的迷失,尽管其通篇的表述中都有一种掏心窝子的真诚,也有几个极美的段落,几处不小的感动,但是整体看来,仍是不免视野局限、温吞、冗长,以及情绪先行、自我沉溺了。
《狩猎》一个小镇上的猎户,兼幼儿园教师,被朋友的女儿、一个早熟的小女孩表白后委婉拒绝。
不知世事的小女孩谎称他性猥亵。
这使男主丢失工作,陷入被全镇侮辱和孤立的绝境。
即使后来小女孩已表示是撒谎,成人世界的规则,却又以另一种冷漠的方式展开,众人选择相信自己的相信,无视真相,仍旧对他进行冰冷的道德围剿。
人猎鹿,又或是人猎人。
如最后的一记冷枪,枪口直白的盯着你,毫无藏身之处。
《狩猎》是2012年的一匹黑马,直指人心的打动了世界。
说不清是演员成就影片,又或是影片成就演员。
但的确几乎是为麦斯•米克尔森量身定做的片子。
而剧本的源自于温特伯格98年拍完《喜宴》之后收到的一封信,这封来自一个雪夜,讲述了一起被指控性侵未成年人的冤案。
搁置了十多年,更是一次绝伦的表达。
而说着“如今尘埃散尽,更清楚了自己想做什么”的温特伯格,又回到了最初那几个年头。
一方面,是北欧片子里有一种特有的冷静,天然血液里的东西,是别的地域创作极难以沿袭。
另一方面是焦灼的心绝对表达不出的冷静叙事。
更何况温特伯格着实是一个冷中袋暖的导演。
没有仇恨和过度的宣泄,一切都有力有节。
而和前面的创作比起来,一种质感被保留,却再也不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含糊了。
如一把利刃,千锤百炼。
重新回归了《家宴》的力度和戾气。
一触即发的张力,却又藏在一幅隐忍沉静的外表之下。
外部形式上,没有华丽的效果或是扣人心弦的声色俱现,却是执迷不悟于灰暗的冷色调、琐碎的日常活动、人物的慢动作,沉默,以及长时间固定不动的镜头。
而内部精神上,再不是一股自暴自弃的失落倾向,改之强大和广博的心胸。
裹挟在林中之鹿、村镇生活和人性复杂的交相侵袭之中。
村上春树——《沉默》我问大泽过去他吵架时打过谁没有。
大泽仿佛看什么刺眼东西似地眯细眼睛注视着我。
“怎么问起这个来了呢?
”他说。
那眼神无论怎么看都不像平时的他,其中有一种活生生的东西放射着尖刺刺的光。
但那也仅限于一瞬之间,他迅速把光收回,恢复了平素温和的表情。
也没什么太深的意思,我说。
实际上这问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含意,无非一点点好奇心促使我提出这个不妨说是多余的问题的。
我马上转换话题,但大泽没有多大兴致。
看样子他在静静地沉思着什么、忍耐着什么、困惑着什么。
无奈,我只好呆呆地看着排列在窗外的银色喷气式客机。
说起我这样问他的起因,是由于他说他从初中时就一直去拳击训练馆。
为等飞机而东拉西扯闲聊的时间里不觉谈起了那段往事。
他三十一岁,现在仍每天去一次拳击馆,大学时代曾作为校代表队选手参加过好几次对抗赛,也入选过国家队。
我听了有点意外。
虽然过去一道办过几次事,但从性格上看不出他是练拳击练了近二十年的人。
他斯斯文文的,不大爱出风头,工作踏踏实实富有耐性,从不做强人所难之事,再忙也不疾言厉色横眉怒目。
我一次也没听他说过别人的坏话或发过牢骚。
总的说来不能不叫人怀有好感。
长相也甚是温文尔雅落落大方,远非主动出击那一类型。
很难想象如此正人君子会在某处同拳击连在一起,所以我才这样问他。
我们在机场餐厅喝咖啡。
大泽要和我一起去新泻。
时值十二月初,天空如扣上顶盖一般阴沉沉的。
新泻大概一大早就下雪了,看样子飞机起飞要比预定时间推迟许多。
候机大厅里人多得一塌糊涂,广播在连续播放延误航班的消息,被困男女的脸上浮现出疲惫之色。
餐厅的暖气有点热过头了,我用手帕不停地擦汗。
“基本上一次也没有。
”大泽沉默了半天,突然这样开口了,“开始练拳击后不曾打过人。
刚开始学拳击时已不知被喋喋不休地灌输过多少次:绝对不可以不戴皮手套在拳击台外打人!
一般人打人打错部位自然有些麻烦,但对于从事拳击运动的人来说那就不是一般麻烦了,而等于是使用凶器。
” 我点点头。
“不过老实说来,人还是打过一次的,就一次。
”大泽说,“初中二年级的时候,刚学拳击不久。
不是我辩解,那时拳击技术什么的还一点都没教,根本没教。
当时我在拳击馆练的仅仅是强化体能项目。
跳绳、伸展体操、跑步等等,全是这些。
况且也不是我想打才打的,只是当时太气愤了,没等多想手就像被弹出去似的猛然伸去,没办法控制,意识到时已经打了对方,打完之后还气得浑身一个劲儿发抖。
” 大泽之所以学拳击是因为他叔父经营着一家拳击馆,而且不是随便哪里都有的马马虎虎的社区拳击馆,而是出过亚洲冠军的正正规规的一流拳击馆。
父母问他去那家拳击馆锻炼一下身体如何。
两人是担心儿子老闷在房间里看书。
大泽对学拳击固然兴致不大,但他喜欢叔父的为人,觉得不妨一试,实在讨厌再作罢不迟——便是以这种无所谓的心情开始了拳击练习。
然而在他乘差不多一个小时的电车前往叔父拳击馆的几个月时间里,这项竞技项目意外地吸引住了他。
吸引他的主要原因是拳击基本上属于沉默的运动,又极为个人化,并且是他过去从未见过接触过的崭新世界,这个世界让他的心不由自主地雀跃不止。
年长男子们身上那飞溅的汗珠味儿、馆里的皮草袋相碰时那“咯吱咯吱”紧绷绷的声响、人们对高效利用肌肉功能的专心致志——这些无不一点一点然而确确实实地俘获了他的心,星期六和星期日各去一次拳击馆成了他为数不多的开心事之一。
“我中意拳击的另一个原因,在于它有底蕴,是那底蕴抓住了我,我想。
相比之下,打与被打实在无足轻重,不过是结果罢了。
人既有获胜之时,又有败北之时。
只要能理解它的底蕴,即使败了也不至于心灰意冷。
人是不可能对一切都战而胜之的,迟早总要失败,关键是要理解它的底蕴。
拳击这东西——至少对我来说——便是这么一种行为。
戴上皮手套往拳击台上一站,时常觉得自己置身于深洞的底部。
洞深得不得了,谁也看不见,也不被谁看见,我就在那里边同黑暗搏斗。
孤独,但不伤感。
”他说,“孤独其实也分很多种类,有足以斩断神经的痛不欲生的孤独,也有相反的孤独。
为了得到它必须削去自己的血肉。
但只要努力,就会有相应的报偿,这是我从拳击中得到的一个体会。
” 接下去大泽沉默了二十秒钟。
“这件事我实在不愿意提起,”他说,“可能的话,真想忘个一干二净。
可是忘不掉,当然。
想忘的东西是绝对忘不掉的。
”说着,大泽笑了笑,看一眼自己的手表。
时间仍绰绰有余。
于是他缓缓地讲开了。
大泽那时打的是他的同学,姓青木。
大泽原本就讨厌那小子,至于为什么讨厌,他自己也说不明白,反正从第一眼看见对方时起就讨厌得不行。
如此明确地讨厌一个人,生来还是头一次。
“那种事情是有的吧?
”他说,“无论谁、无论什么样的人,一生当中大概都会碰上一次那种事,都会无端地讨厌某个人。
我自以为我不是无缘无故讨厌别人那样的人,但就是存在那种对象。
没什么道理好讲。
而且问题是:一般情况下,对方也对自己怀有同样的情感。
“青木学习很好,成绩基本都拿第一。
我上的是一所全是男生的私立学校,但他非常有人缘,在班上被高看一眼,也受老师宠爱。
成绩虽好,但决不自高自大,通情达理,玩笑也开得轻松,还多少有点侠肝义胆……但我嗅出了他背后时隐时现的圆滑和本能的工于心计,一开始就忍无可忍。
叫我具体说是怎么回事我也说不来,因为举不出具体例子,只能说反正就是明白。
我本能地无法忍受那小子身上挥发的利己和自命不凡的气味,好比生理上无法容忍某人的体臭。
青木由于脑袋好使,那种气味给他巧妙地消除了,所以多数同学都以为他好上了天。
每当听到那种说法时——当然我从来不多嘴多舌——我心里就十分不快。
“在所有意义上青木都跟我截然相反。
总的说来我沉默寡言,在班上也不引人注意。
一来我不大喜欢出风头,二来一个人待着也不怎么痛苦。
当然我也有几个可以说是朋友的同伴,但交往都不太深。
在某种意义上我是个早熟的人,较之跟同学交往,更喜欢独自看书、听父亲的西方古典音乐唱片,或者去拳击馆听年长者讲话。
你也看到了,就连长相我也不怎么显眼。
成绩虽不算糟糕,可也不特别出色,老师时常想不起我的姓名。
就这么个类型。
因此,我也注意尽量不张扬自己,去体操馆的事也没向任何人谈起,看的书听的音乐也不讲出口。
“相比之下,青木那小子干什么都如泥沼中的白天鹅一样醒目,总之是脑袋好使,这点我也承认。
脑筋转得快,对方需要什么想什么,转眼就了如指掌,并相当巧妙地变换对策。
所以大家都对青木心悦诚服,说他聪明过人。
可是我不佩服。
在我看来,青木那个人实在过于浅薄。
甚至觉得,如果说那就是什么脑袋好使,自己脑袋不好使也未尝不可。
不错,脑袋是像剃刀一样敏锐无比,问题是那小子没有所谓自己,没有必须对别人诉说的东西,完全没有。
只要能得到大家的承认,他就心满意足,并为自己这份才智洋洋自得。
不外乎随着风向滴溜溜打转罢了,可是任何人都看不出这点,看出这点的大概就我一个。
“我猜想青木那方面恐怕也隐隐约约察觉出我这个心思,毕竟直觉好,有可能在我身上感觉出某种令他战栗的东西。
我也不是傻瓜。
人倒没什么了不起,但不是傻瓜。
非我自吹,那时候我就已经拥有自己的世界了。
我还年轻,即使自己有意巧藏不露,怕也难免有所炫耀,而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我想是这种类似无言的自负的东西刺激了青木。
“一天,我在期末英语考试中得了第一名。
考试得第一名在我是头一遭。
不是出自偶然,当时我有个无论如何都想得到的东西——什么东西横竖想不起来了——假如考试考个第一就能求父母买来。
于是我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在英语上拿个第一,就彻头彻尾用起功来。
考试范围哪怕边边角角都不放过,一有时间就背动词变化,一本教科书看得滚瓜烂熟,差不多能全部背下。
所以,几乎以满分得第一作为我根本没什么奇怪,理所当然。
“但大家都大为意外,老师也一副吃惊的样子。
青木似乎因此受到不小的打击,因为青木英语考试一向第一。
老师在发答卷时半开玩笑地抢白了青木两句,青木满脸通红,肯定觉得自己成了笑料。
老师怎么说的已经记不得了。
不料过了几天有人告诉我青木在散布对我不利的谣言,说我考试作弊,否则想不出别的原因得第一。
我是从几个同学那里听来的,听得我火冒头顶。
本来一笑置之就好了,但终究是初中生,冷静不到那个程度。
这么着,一天午休时间我把青木领到僻静无人的地方,跟他说自己听到了什么什么,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青木对此佯作不知。
‘喂,别那么找碴儿好不好,莫名其妙!
’他说,‘我可犯不着给你说三道四。
就算阴差阳错弄了个第一,也别得意忘形嘛!
’他居然说出这等话来,还轻推了我一把想走,肯定是自恃个头比我高身体比我壮力气比我大。
我条件反射地揍他就是那个时候。
回过神时,已经往他嘴巴上狠狠来了个直拳。
青木趔趔趄趄地倒下了,脑袋不巧撞在墙上,很响地‘咚’了一声。
还流了鼻血,黏糊糊地淌在白衬衫前襟上。
他一动不动坐在那里,用空漠的眼神往我这边望,估计是吓了一跳,闹不清发生了什么事。
“在我拳头碰他颧骨那一瞬间,我便后悔出手打他,知道打他也没什么用。
我仍在气得浑身哆嗦不止,但已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干了一桩蠢事。
“我本想向青木道歉,但没有道歉。
只要对方不是青木,我想我是会好好当场赔礼道歉的,可是对青木这小子无论如何也没那份心思。
我固然为打青木而后悔,但绝对不认为做了对不起青木的事。
这种家伙就是该揍,简直害虫一个,本应被谁一脚踩死才对。
但作为我是不该打他的.这是明摆着的道理。
问题是已经晚了,我已经打了对方。
我把青木晾在那里扬长而去。
“下午青木没上课,想必直接回家去了。
不快感始终在我心头挥之不去,做什么都沉不下心,听音乐也好看书也好,全都欢喜不来。
胃里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地压在底部,让我根本集中不了注意力,感觉上就好像吞下一条令人作呕的虫子。
我躺在床上盯视自己的拳头,心想自己是个何等孤独的人啊!
我对把自己摘成如此心情的青木那小于愈发恨得咬牙切齿。
” “青木从第二天开始一直采取无视我的态度,就像我压根儿不存在似的。
考试依然连拿第一。
而我再也没心绪花力气应付考试了,觉得那东西对自己来说怎么都无所谓。
这样,学习上适可而止,只要不留级就行,往下只管做自己喜欢的事。
我坚持去叔父的拳击馆,练得非常专心。
结果,作为初中生我的双臂已相当可观。
我感觉得出自己的身体正在急速变化。
肩变宽,胸变厚,胳膊结结实实,腮肉紧紧绷绷,心想如此自己将长成大人,这使我分外兴奋。
每天晚上我都赤身裸体站在卫生间的大镜子前,那时光看看自己那副体魄就喜不自胜。
“学年结束时,我同青木分在两个班,得以舒了口长气。
只要不每天在教室里同他见面就足以让我高兴了,我想青木那方面也是同样。
我以为不快的记忆会就势远去,然而事情并不那么简单。
青木时刻在准备报复。
自尊心强的人往往报复心也强,青木也不例外,不可能轻易忘掉自己遭受的侮辱。
他静静地窥伺着把我绊倒在地的决定性战机。
“我和青木升入同一所高中,是一所初高中合在一起的私立学校。
那儿年年换班,青木一直在别的班,但最后上高三时终于和他同班了,每次在教室里和他打照面心里都别扭得要命。
那时他的眼神很让我看不惯。
和他对视之后,以前感觉到的沉甸甸的东西又重新返回胃里。
一种不吉利的预感。
” 说到这里,大泽合上嘴,盯视着眼前的咖啡杯,良久才抬起头,脸上浮出浅浅的笑意看我的脸。
窗外传来喷气式客机的轰鸣声。
波音737 如楔子一般径直扎向云中,再无踪影。
大泽继续下文。
“第一学期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青木一如往日,自初二开始他几乎无任何变化。
某种人是既不成长又不后退的,只是以同样的方式做同样的事。
青木的成绩依旧名列前茅,人缘也好。
这小子十几岁起就已巧妙掌握了为人处事的诀窍,估计现在也以同一模式活着。
总之我们尽量不正面相对,教室里有关系如此别扭的人心里确实不是滋味,但没有办法,何况我也有一部分责任。
“不久,暑假来了,作为高中生是最后一个暑假。
我也总算取得了不算太差的成绩,只要不特别挑剔,一般大学还是进得去的,所以没为准备考试而特别用功,只是大致做一下学校每天的预习和复习罢了。
这样也足够了,父母那方面也没啰嗦什么。
星期六星期日去拳击馆练习,其余时间就看喜欢的书或听音乐。
可大家全都紧张得脸色发青。
我们教室是初高中一贯制的所谓应试学校。
哪所大学考上几个人啦,考上哪所大学的人数排在第几位啦——老师就眼睛盯上那上面忽喜忽忧的。
学生一上三年级也都整个脑袋发热,教室空气相当紧张。
我不中意学校的这种地方,一入学就不中意,六年来直到最后也中意不来,上到最后也没能交上一个能够推心置腹的朋友。
说起高中时代正经打交道的人,全是在拳击馆里遇上的。
虽说他们大部分比我大,多半有工作,但同他们交往非常开心,练完拳击一块儿去哪里喝啤酒,谈天说地。
他们同我班上那伙人截然不同,说话也同班里平时说的完全两样,可是和他们在一起我轻松得多,并且学到了许多宝贵的东西。
如果我不练拳击,不去叔父的拳击馆,我想自己不知会多么孤独,现在一想都不寒而栗。
“暑假正中间出了一件事:班上一个人自杀了,是个姓松本的男生。
松本那人不太引人注意,或者不如说不曾给人以印象。
得知他的死讯时,连他长什么样都几乎记不起来。
虽说同在一个班,可我和他说话顶多也就两三回,记起来的只是他长得细细高高,脸色不大好看。
他是在八月十五日稍前一点死的。
葬礼和‘终战纪念日’赶在一起,这点记得很清楚。
那天热得不得了。
电话打到家里,告知他的死讯,叫我参加葬礼,因为全班都参加。
是跳进地铁里死的,原因不清楚。
倒是有遗书样的东西留下来,但上面只写了一句:再不想到学校去了。
至于为什么不想到学校去,具体情由只字未提,至少听人说是这样。
不用说,学校方面神经绷得紧紧的,葬礼结束后全级学生集中到学校,校长在大家面前讲话——哀悼松本君的死啦、我们要坚强地承担他的死之重量啦、全体师生要超越悲痛更加刻苦啦……无非此类套话。
“再往下就只剩下我们班在教室集中了。
教导主任和班主任在前面说道:如果松本自杀有什么确切原因,我们必须严加追究,所以,如果班里有人对他的死因有所觉察,希望如实说出。
大家鸦雀无声,谁都没说一句话。
“对此我没怎么放在心上。
同学的死让我觉得不忍,根本没必要死得那么惨。
讨厌学校不来就行了么!
再过半年,讨厌不讨厌都要离校,何苦非死不可呢?
我很难理解。
想必是神经衰弱造成的。
一天到晚除了考试不说别的,纵使有一两个人头脑出故障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不料暑假完了开学上课,我察觉到班里有一种奇妙的空气,大家对我好像格外陌生,有什么事跟周围人说话,回答也都假惺惺冷冰冰的。
起初我以为大概自己神经过敏,或者大家整体上变得神经兮兮了,也没怎么介意。
但开学大约第五六天,我突然被老师叫去,让我放学留下来去一趟教员室。
班主任说听说我去拳击馆,问是不是真的。
我说是的。
那并不违反什么校规之类。
又问我什么时候开始去的,我说初二时开始的。
老师问初中时打了青木可是真的,我说是真的。
因为那不能说谎。
老师问是开始练拳击之前还是之后,我说是之后。
我解释说不过那时还什么都没教,起始三个月连皮手套都不让戴。
但老师根本听不进去,又问我打过松本没有。
我大吃一惊。
刚才说了,我和松本几乎连话都没有说过。
我答说哪里会打他呢,干嘛非打他不可呢。
“老师沉下脸来说:松本在学校里动不动挨打,时常脸上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回家。
他母亲这样说的。
在学校、在这所学校里挨了什么人的打,零花钱被什么人抢走了。
但松本没把名字告诉母亲,大概担心那样一来会被打得更厉害,所以一时想不通自杀了。
可怜啊,跟谁都不能商量。
打得相当严重,我们正在调查是谁打的松本。
若是有想得起来的什么,只管直言相告,那样事情就可稳妥解决了。
否则,警察会介入调查,这个你可明白?
“我明白了,是青木插了进来。
青木十分巧妙地拿松本的死做了文章。
我想他也并未说谎。
他从哪里知道了我去拳击馆的事。
我没对任何人讲过,猜不出他是怎么知道的,反正他是知道了,并且打听到了松本死前被谁打了一顿。
往下就简单了,一加一即可,去老师那里说我去拳击馆,说曾经打过自己即可。
当然添油加醋怕是有的——我由于受到严重威胁而至今不敢跟任何人提起挨打之事、血出得一塌糊涂……这类话我想他是说了的,不过他不至于扯事后马上露马脚那么笨拙的谎,因为这上面他极为谨慎。
他把一个个简单的事实巧妙地涂上颜色,最后造成一种谁都无法否定的气氛——我非常明了他的这一伎俩。
“老师似乎认定我是可疑分子。
他们认为去拳击馆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不良之处,况且我原本就不是老师青睐的那类学生。
三天后我被警察叫去。
不用说,这对我是个打击,因为事情无任何根据,毫无根据,不过传言罢了。
谁都不肯相信我了,对此我十分伤心,十分懊恼。
警察简单询问了几句,我说跟松本几乎没说过话,四年前是打了青木,但那是属于随处可见的无谓争吵,后来没惹任何问题,如此而已。
负责问话的警察说听说我打了松本,我说那是谎言,有人存心散布那种没根没叶的流言蜚语。
再往下警察也全然无能为力,毕竟什么证据都没有,只是传闻而已。
“不料我被警察叫去的事马上在学校传开了。
本该是保密的,不知从哪里泄露了出去。
总之,大家看我的眼光似乎发生了决定性的变化,都以为既然被警察叫去,那么应当相当有根据才是。
看那情形,无人不相信是我打了松本。
“至于青木到底向大家煞有介事地讲了哪些话、在班里制造了怎样的舆论,我不得而知。
作为我也不想知道。
但想必非同小可,反正班里再也没人和我说话了。
就像有约在先——实际上也可能在哪里约定好了——谁都不对我开口。
即使有非讲不可的事,主动搭话也没人应声,以前要好的几个人也不靠近我。
大家全都像躲避传染病患者似的对我避而远之,打算彻底无视我这个人的存在。
“不光同学,老师也尽可能不同我见面。
点名时他们也点我的名字,但仅此而已,绝不指名叫我回答问题。
最可气的是体育课时间。
任何比赛事实上都把我排除在外,没有人肯和我搭档,老师也一次都不想帮助我。
我默默上学,默默上课,默默回家,如此日复一日。
的确是痛苦的日子。
两三星期过后,我渐渐没了食欲,体重也在下降,夜晚觉也睡不着。
一躺下我就胸口怦怦直跳,种种图像纷纷浮上脑海,根本无法入睡。
醒来脑袋也昏昏沉沉,甚至醒还是没醒都渐渐没了分别。
“与此同时,拳击练习也时不时停顿下来了。
父母担心地问我发生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说,只说没什么,只是有点疲劳,因为即使一一讲出他们也无可奈何。
这样,父母直到最后也不晓得我在学校遭遇了什么。
而且父母都有工作,没时间顾及孩子。
“放学回来我就闷在自己房里呆望天花板。
什么也做不成,只是眼望天花板这个那个思来想去。
我想象了很多很多场面。
想象最多的是殴打青木。
趁青木一个人之机左一下右一下揍他,骂他是人渣,打他个痛快淋漓。
对方大放悲声也好哭着求饶也好,反正就是打、打、打,打到他脸上皮开肉绽。
不料打着打着心情竟慢慢变得不快起来。
开始时还好,认为他活该,心花怒放,但接下去就渐渐开心不起来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无法不想象殴打青木的场景。
一望天花板,青木的脸就自然而然浮在那里,意识到时已动手揍他了,而一旦开揍就欲罢不能。
如此想象的时间里,我心情糟得竟实际吐了一次。
全然不知道如何好。
“我设想站在大家面前表明自己没做任何亏心事,如果谁说我做了什么罪有应得的事,就请拿出证据来,若无证据就别再这么惩罚我。
但我有预感,觉得就算这么说了,大家也不会信任自己。
而且说老实话,我也没心思向那些囫囵吞枣地相信青木的话的家伙一一澄清事实,若那样做了,结果上势必等于告诉青木自己已甘拜下风。
我可不愿意跟青木那样的货色同台打擂。
“而这样一来,就别无良策了,既不能殴打青木惩罚青木,又不能说服大家。
我所能做的仅仅是默默忍耐。
还有半年。
半年就毕业了。
毕业就再也不必同任何人见面了。
为时不过半年,设法忍受沉默即可。
可是我又缺乏信心,不知能否挺过六个月,甚至往下一个月能不能挺住都没自信。
回到家我就用绒芯笔一天天把日历涂得漆黑——今天终于过去了、今天总算完了。
我险些被压碎挤瘪。
假如那天早上不和青木在同一节车厢碰上,我真有可能被压碎挤瘪。
现在回想起来事情十分清楚:我的神经就是被挤压到了那个危险地步。
“我终于从地狱般的境地里站立起来,是那一个月过后,在去学校的电气列车上同青木不期而遇。
车厢照样满员,挤得动弹不得。
稍前一点我看到青木的脸。
隔两三个人,从别人肩头看见他的。
我和他简直正相对地四目对视。
他也注意到我了。
我们对视了一会。
当时我的脸色肯定非常难看——睡不好觉,差点儿神经崩溃,因此刚开始时青木以冷笑样的眼神看着我,像是在说怎么样呀。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青木搞的鬼,青木也晓得我知道。
我们死死地瞪视对方,瞪了好一阵子。
但在看他眼睛的时间里,我渐渐产生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心情。
那是我从未感觉到的情感。
当然对青木我是气恼的,气得有时恨不得宰了他。
然而那时候我在满员列车中所感到的,与其说是气愤和憎恨,倒不如说是近乎悲哀和怜悯的感情。
难道人会因为这么一点事就洋洋得意就炫耀胜利不成?
难道这小子因为这么一点事就真的心满意足、欢天喜地不成——想到这里,我不由感到一种深切的悲哀。
我想,这小子恐怕永远体会不到真正的喜悦和真正的荣耀,恐怕至死他都感受不到从内心深处涌起的那静静的震颤。
某种人是无可救药地缺少底蕴的,倒不是说我自己有底蕴。
我想说的是具不具有理解底蕴这一存在的能力。
但他们连这个都不具有,实在是空虚而凡庸的人生,哪怕表面上再引人注目,再炫耀胜利,里边也是空无一物的。
“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静静地凝视他的脸。
已不再想揍青木了,关于他已经怎么都无所谓了,真的无所谓了,对此自己都有些吃惊。
我打定主意,再忍受五个月沉默就是,也完全忍受得了。
我还有自豪剩留下来。
不能让青木那样的人就这么轻易拉下马去——我清楚地这样想道。
“我开始以这样的眼神看青木。
相互看了相当长时间。
估计作为青木也认为移开眼睛即是认输。
我们谁也没有移开眼睛,直到车进下一站。
不过最后青木的眼睛颤抖了。
尽管微乎其微,但我清楚地看在眼里。
长期练习拳击,对对方的眼神自然敏感。
那是脚已动弹不得的拳击手的眼神。
本人以为在动,其实没动。
自以为在动,但脚已原地止步。
脚一止步,肩便运动不灵,双拳也就没了力——便是这样的眼神。
对方恐怕已经感到自己有什么不对头了,但那是怎么回事却不知其故。
“我以此为起点重振旗鼓。
夜晚呼呼大睡,好好吃饭,拳击练习再也一次不缺。
不能落荒而逃。
倒不是说要战胜青木,而是不能在人生本身面前溃逃,不能被自己所蔑视所不屑的东西压瘪挤碎。
我就这样忍耐了五个月,跟谁也不开口。
自己没错,错的是大家——我自己讲给自己听。
每天挺胸上学,挺胸回家。
从高中出来后,我上了九州一所大学,因为我想去九州就不至于同高中时代的熟人见面了。
” 说罢这些,大泽长长地叹息一声。
他问我再来一杯咖啡如何,我谢绝了。
已经喝了三杯咖啡。
“有了这番刻骨铭心的体验,人这东西无论如何都要改变的。
”他说,“既往好的方面变,又往坏的方面变。
以好的方面说,那件事使我变成了相当富有忍耐力的人。
较之那半年所尝的滋味,后来经历的困境简直算不得困境。
只要同那次一比,一般的痛苦和艰难都能应付过去,对于周围人遭受的伤痛和苦楚也比普通人敏感。
这是有利之点。
通过获得这种有利的特质,那以后我得以交了几个真正要好的朋友。
当然也有其不利之处——自那以来我再也无法彻头彻尾相信一个人了。
倒不是说不信任人。
我有老婆有孩子,我们建立了家庭,互相守护,没有信赖是办不到的。
不过我想,就算现在生活得这么风平浪静,而一旦发生什么、一旦有什么极为歹毒的东西出现,也照样能使其土崩瓦解。
果真那样,即使有幸福的家庭有亲朋好友守在我身边,往下如何发展也是无从预料的,说不定突然哪一天会再也没有人相信我所说或者你所说的话。
这种事是突然发生的,突如其来。
我常常这样想。
上次的事六个月好歹过去了,可下一次发生同样的事,谁都不晓得会持续多长时间,自己能忍受多久也毫无信心。
想到这里,我就时常怕得不行,半夜做梦甚至一跃而起,或者不如说时不时有那种情形。
每当那时我就叫醒老婆,扑在她身上哭泣,有时一哭一个多小时。
怕得不行,怕得不得了。
” 他就此打住,凝望窗外的云。
云始终纹丝不动。
指挥塔也好飞机也好运输车辆也好舷梯也好穿工作服的人也好,所有颜色无不被吸入深沉的云影之中。
“我怕的不是青木那样的人。
青木那样的人哪里都有,这我早已想通了。
一碰见那样的人,无论如何我都避免与之发生关联,总之就是逃,就是说逃为上计。
这并没有多难。
那种人一眼就能看出。
同时我也认为青木还是相当有两下子的,伏身窥伺时机的能力、准确捕捉机会的能力、恰到好处地把握和煽动人心的能力——这样的能力并非任何人都具有的。
对此我固然讨厌得想吐,但我承认此乃一种能力。
“不过我真正害怕的,是那些毫无批判地接受和全盘相信青木那类人的说法的人们,是那些自己不制造也不理解什么而一味随着别人听起来顺耳的容易接受的意见之鼓点集体起舞的人们。
他们半点都不考虑——哪怕一闪之念——自己所作所为是否有错,根本想不到自己可能无谓地、致命地伤害一个人,无论自己的行为带来什么后果他们都不负任何责任。
真正可怕的是这些人。
我半夜梦见的也是这些人。
梦中我只能沉默。
梦中出现的人不具有面孔。
沉默如冷水一般迅速渗入一切,而一切又在沉默中黏糊糊地溶为一摊。
我也在那里边溶化,怎么喊叫都无人听见。
” 说着,大泽摇了下头。
话到此结束。
大泽在桌上攥起双手,默然无语。
“时间还早,不喝点啤酒什么的?
”稍顷,他说道。
我说好吧。
的确想喝啤酒了。
人言可畏+众口铄金+乌合之众。太虐了,差点没憋死。绝望和悲伤的气息悄悄袭来,等发现时已经被包围了...
和《Leon》《Lolita》一起加入害女童套餐
这电影要是早两年看,不会有这么深感触。很多情况下,真相是什么对围观者并不重要,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支点,让自己站在虚妄的道德制高点上,得意一时是一时,反正过几天他们就会遗忘,任由真相被新的猎奇淹没,微博上这样的人和事比比皆是。
在熔炉的世界担心狩猎,其心可诛
都是对话,不知道看什么。不懂分数干嘛这么高
温特伯格还是那么虐!不要随便招惹小萝莉,不然弄死你!这个故事还告诉我们,不能只有一个好基友!摄影一级棒,Dogma95时代的“硬切”依然是本片最常见的剪辑方式。小正太马库斯(Lasse Fogelstrøm)最萌。
单就观赏性来说这片可以打一星,是个人看完都抑郁了妈蛋
请不要跟金牛座导演讲道德谈伦理,有本事就拍个更牛逼的出来啊~这一回温特伯格完全站在了《家宴》的反面——上次做了的这次没做,上次解决了的这次完全没有解决,上次凭一己之力说服所有人,这回所有人干掉一个人。就是让你憋着一口气直到结束,真是有种受虐的爽感
前一个小时我很生气,一度压抑到看不下去,觉得男主太惨了,但是后面我更生气,因为掉进了导演的陷阱,被牵着鼻子走,导演故意选择了这么个视角来呈现“被污蔑的白男与恋童癖”,事实上换个视角,倘若从小女孩的视角,从家长的视角,从老师的视角,从真实事件来看,不就是是一部《素媛》或《熔炉》?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大家开始谈性教育和恋童癖,一部《狩猎》立马又变回男人无罪,女人该死。另外看看豆瓣电影的评论区,简直就是一场大型厌女狂欢,连“想杀掉小女孩”这种话都能说得出口,基本也就丧失了自我思考的能力,导演给你看了什么,你就选择相信你自己看到的。
前一个多小时简直我们要谈凯文的感觉....后部再议
我们习惯性地认为孩子不会撒谎,事实上他们经常撒谎。
影片从开篇小女孩颇有心机的谎言开始,不缓不急之间一层层剥撕着人性的丑陋和愚昧,随着Lucas生活不断落魄凄惶让观众看到人言可畏赤裸地展现,虽不如同类题材的《顺从》挖得那么露骨但也因此更好接受不至于引发强烈观影不适。如果我以后生了这么个从小谎话连篇的熊孩子我一定亲手掐死她免得祸害人间。
1.萝莉由爱生怨的报复手段又狠又蠢 2.孩子最可怕就在于明明无知,却会本能地以纯真作为武器,让他人深信不疑 3.人们习惯于自以为是,站在弱者角度分发所谓的正义和怜悯心,本身就是一种不公 4.信任和声誉一样,一旦破坏就无法修复 5.你永远活在他人的目光里,而世界本就有太多恶意~结局很现实,好片
深深的绝望与无奈感,与当年看《乌合之众》时的震撼一致。多数人的暴政。无知和平庸便是现代文明的最大障碍,与信仰无关。成人世界的盲从、轻信、信任感的缺失,都是一场悲剧的根源,而毁掉一个人其实也很容易。尤其钟爱教堂里的那场戏。从猎人到猎物的转变,麦德斯的表演十分具有说服力。
“我们常以为儿童不会撒谎,可惜的是,他们经常撒谎。”
好想一刀扎死那个屎小孩!
爱男典范
例子举的很差
这个世界上就是有那么多毫无来由的恶意,即便你像鹿一样无害地活着,照样也会有人冷不防给你一枪,这种没有理由的伤害几乎连个出口都没有,让人绝望。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时刻保持警惕,并在自己所能掌控的范围内,坚持自己的判断。
“你的无意识会把你不愿记住的事情忘掉。”又一个把孩子弄疯的分析师妈妈...